陈景润想了一想就答应了,“好,那好,那我下午就在楼门口等你,要不你会找不到的。”
“不,你不要等我,”李书记说。“怎么会找不到呢?找得到的。完全用不到等的。”
但是陈景润固执地说,“我要等你,我在宿舍大楼门口等你。不然你找不到。你找不到我就不好了。”
果然下午他是在宿舍大楼门口等着的。他把李书记等到了,带着他上了三楼,请进了一个小房间。小小房间,只有六平方米大小。这房间还缺了一只角。原来下面二楼是个锅炉房。长方形的大烟囱从他的三楼房间中通过,切去了房间的六分之一。房间是刀把形的。显然它的主人刚刚打扫过清理过这间房了。但还是不太整洁。窗子三槅,糊了报纸,糊得很严实。尽管秋天的阳光非常明丽,屋内光线暗淡得很。纱窗之上,是羊尾巴似的卷起来的窗纱。窗上缠着绳子,关不严。虫子可以飞出飞进。李书记没有想到他住处这样不好。他坐到床上,说:“你床上还挺干净!”
“新买了床单。刚买来的床单,”陈景润说。“你要来看看我。我特地去买了床单,”指着光亮雪白的兰格子花纹的床单。
“谢谢你,李书记,我很高兴,很久很久了,没有人来看望……
看望过我了。”他说,声音颤抖起来。这里面带着泪音。霎时间李书记感到他被这声音震撼起来。满腔怒火燃烧。这个党的工作者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不象话;太不象话了!这房间里还没有桌子。六平方米的小屋,竟然空如旷野。一捆捆的稿纸从屋角两只麻袋中探头探脑地露出脸来。只有四叶暖气片的暖气上放着一只饭盒。一堆药瓶,两只暖瓶。连一只矮凳子也没有。怎么还有一只煤油灯?他发现了,原来房间里没有电灯。“怎么?”他问,“没有电灯?”
“不要灯,”他回答,“要灯不好。要灯麻烦。这栋大楼里,用电炉的人家很多。电线负荷太重,常常要检查线路,一家家的都要查到。但是他们从来不查我。我没有灯,也没有电线。要灯不好,要灯添麻烦了,”说着他凄然一笑。
“可是你要做工作。没有灯,你怎么做工作?说是你工作得很好。”
“哪里哪里。我就在煤油灯下工作;那,一样工作。”
“桌子呢?你怎么没有桌子?”
陈景润随手把新床单连同褥子一起翻了起来,露出了床板,指着说,“这不是?这样也就可以工作了。”
李书记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了。他心中想着:“唔,竟有这样的事!在中关村,在科学院呢。糟蹋人呵,糟蹋科学!
被糟蹋成了这个状态。”一边这样想,一边又指着羊尾巴似的窗纱问道,“你不用蚊帐?不怕蚊虫咬?”
“晚上不开灯,蚊子不会进来。夏天我尽量不在房间里耽着。现在蚊子少了。”
“给你灯,”李书记加重了语气说,“接上线,再给你桌子,书架,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要不要,那不好,我不要,不……不……”
李书记回到机关。他找到了比他自己早到了才一个星期的办公室老张主任。主任听他说话后,认为这一切不可能,“瞎说!怎么会没有灯呢?”李书记给他描绘了小房间的寂寞风光。那些身上长刺头上长角的人把科学院搅得这样!立刻找来了电工。电工马上去装灯。灯装上了,开关线也接上了,一拉,灯亮了。陈景润已经俯伏在一张桌子之上,写起来了。
光明回到陈景润的心房。
八
(他写着,写着)…………
…………
[论文摘录略——东西文库注]
何等动人的一页又一页篇页!这些是人类思维的花朵。这些是空谷幽兰、高寒杜鹃、老林中的人参、冰山上的雪莲、绝顶上的灵芝、抽象思维的牡丹。这些数学的公式也是一种世界语言。学会这种语言就懂得它了。这里面贯穿着最严密的逻辑和自然辩证法。它是在探索太阳系、银河系、河外系和宇宙的秘密,原子、电子、粒子、层子的奥妙中产生的。但是能升登到这样高深的数学领域去的人,一般地说,并不很多。
且让我们这样稍稍窥视一下彼岸彼土。那里似有美丽多姿的白鹤在飞翔舞蹈。你看那玉羽雪白,雪白得不沾一点尘土;而鹤顶鲜红,而且鹤眼也是鲜红的。它踯躅徘徊,一飞千里。还有乐园鸟飞翔,有鸾凤和鸣,姣妙、娟丽,变态无穷。在深邃的数学领域里,既散魂而荡目,迷不知其所之。
闵嗣鹤老师却能够品味它,欣赏它,观察它的崇高瑰丽。
他当时说过,“陈景润的工作,最近好极了。他已经把哥德巴赫猜想的那篇论文写出来了。我已经看到了,写得极好。”
“你的论文写出了,”一位军代表问陈景润,“为什么不拿出来?”陈景润回答他:“正做正做,没有做完。”军代表说,“希望你早日完成。”
室里的领导老田对李书记说,“可以动员动员他,让他拿出来。但也不急。他不拿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