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并且广阔深入的。于是我在三十五岁的年纪学起英语,我想使后半生改弦更辙,便把所有可能干扰这一走向的统统锁进心底——诗是首要的牺牲。
然而,在这怦然一动中,诗心破门而出。就为这刹那的感动、长久的感动、深广的感动,该以冈仁波钦为背景为线索,写一部长长的史诗,献给我的艺术、哲学、历史和宗教。不是现在写,不是近期的将来。待到能够到达的最高境界时,待到能够以诗表达这种境界时。
要是听到鸟鸣就动心,看见小草也感慨,望着道班工人懒散的工作也忍不住想说声谢谢,注目于晨昏月光星汉就难以自持,感受一点温情就想回应,看过草原上的白云也觉得不虚此生……就凭这样子,我当什么学者呢!
我之不能做学者,全在于我的不经意,不细致,对于现实具体人事。正如我只能承接和享受阳光,而忽略太阳本身一样。我不耐烦留心他们日常起居中的一切细节,他们的分工及操作过程,我关注是在其上的精神和意味。这些精神和意味由繁琐的日常生活发散弥漫开来,超越了现实。
那是文学。那是诗。那是在冈仁波钦山下的顿悟和重新获得。
自然的变化数以亿万年计,留给地球一个丰富多彩的外部世界;人类从冥冥中走来只有暂短片刻,却创造了一个五光十色的人文世界。纵使诗人之心不可雕为学者之心,但我想无限接近这些自然、人文学科。它们是我的文思的最坚固最广大的背景和基石。
转经路上,时而迎面碰到按逆时针方向转神山的本教徒。其中还有一对老迈的夫妻。每回碰到,都注意询问一下从哪里来的?被问者总是友善地回答,是从贡布(林芝地区)来的;是从了青来的;是从巴青来的。总之没有阿里本地来的。在本教发源地的阿里现仅存一座本教寺一位本教活佛丹增旺扎,不多的信徒不是投奔他的教义而是信赖他高明的医术。在冈仁波钦这座原本本教大神山之侧的一座黑色小山,是本教之山,当初米拉日巴斗法获胜后应小本波请求赠送的。好在多神教的各宗教间并非如唯一神教那样排斥异端。在西藏、在国内、在印度尼泊尔,相互间都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宽容。在法定印度教为国教的尼泊尔,许多人通常祭拜过印度教寺庙后,又去顶礼佛院。
一路迤逦高高低低的玛尼堆,客观地成为路标。尊麻丛青翠招摇。只背了一个相机包的我轻松地行进,不与任何人为伍。偶尔坐在山涧石崖上休息,殷切地注视对面山崖那一线飞瀑,它飘飞如雾,它就这样岁岁年年。云遮雾障,不见神山。近旁棕色山峦钢铁一样沉默无语,我没带那个记录神山一应传说圣迹的本子,不打算核实沿途那些穿凿附会的典故,不朝拜圣迹,这是一个纯粹的感受空间,是心灵圣地。
南希的情况不佳,她新近感冒了。忠实的扎呷不离左右,随时背上她脱下的棉衣,又随时为她披上棉衣。杨成不当车夫,独自跑在最前边。次丹多吉和韩兴刚两个自有其秘密,不放过沿途每座寺庙。小杨则因与小伙子们发生了些纠葛,赌气临时寻了一位憨厚的南方(浙江?)青年为伴。走兴正浓时,次、韩二位叉腰挡在路旁,说现在就改道,过河,去招待所住宿。用手指指西北方,一排石头屋。余者哗然高声叫嚷不累不累,真扫兴!次、韩分辩说,马上就要上一大坂,翻卓玛拉山,极难走,直到转山结束也没有第二个招待所啦,过了这村,没那店啦。我和杨成、小杨死活要走。南希说话了,她说她需要休息。
招待所一排数间平顶小房,位于直热布寺庙之下。当初果藏巴开辟转经路,行至此处,发现一头雌性野牦牛。这野牛是森东玛(狮头空行母)的化身。果藏已明白这是引导者,便随它前行。走至一山时,野牛不见了,只见到一牦牛蹄痕(至今犹在)。果藏巴进得洞来,嫌洞太矮了吧,拿头顶了一下,留下头印(至今犹在)。果藏巴在此修行九年九月零九天,放帽子的地方留下了帽子印(至今犹在)。直热布——母牦牛角洞。我们就去直热布寺内朝圣,这个寺的简陋殿堂形同虚设,圣地是其中的直热布修行洞。此处僧人所介绍的是神母牦牛以角抵洞(而非果藏巴以头顶洞),我们果然看到了洞顶留一长长弯弯的痕迹。洞内供有果藏巴的小小塑像,是慈眉善目白面佛像。而供台上则有不知何人所献的足有一米多长的牦牛弯角。单个的一米多长,不知那牦牛有多么硕大呢!
韩兴刚兴奋癫狂。前一次他来转神山时艰难备至,尤为惨痛的是车行至神山背后的大水中,被急流冲翻,险些丧生:车在水中浸泡了七天才被人救起;他在那七天中饥寒交迫。所幸那一次转山,当夜也宿在此地,在风雨声中他居然做了一个五彩缤纷的梦,梦见身处一金碧辉煌的佛殿,有多得数不清的金光闪闪的众佛分列两侧。正疑惧间,位居其中的主佛面向他开口清清楚楚地说道:萨朱觉!自此,韩兴刚如获真谛,又如入迷津,逢人便请问这三个音节是藏语、是梵语还是汉语,是什么意思?当然,没人能解答。与次丹多吉初次相逢但一见如故,又听次丹多吉念一口好经——次丹多吉念经声音、感觉之纯正之浑厚,连专职喇嘛也惊诧——又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