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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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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永远愉快的科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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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尺幅之卷更难得容纳高原的大千世界。许多讲哲学的中国人时常以山水画发端讲意境,讲哲理,如何展得开!

    七十六户人家的科加村就幸运地生栖在这片流光溢彩的高天阔地间。从前散布于各处,修建了科加寺后,陆续地搬迁了投奔寺庙而来,四方的房舍院落沿向阳山坡铺排了大片。村后山包上是能为村民生前带来福祉的地方保护神庙;村前气派不凡的建筑群则是为来世带来利益的科加寺。农舍是碉楼式石料建筑,高而坚固的两层,沿陡陡的木梯上到二层,是人的生活领地,楼下则是牛羊圈和放柴草的地方。与卫藏地区民房不同,此地窗子很小,黑色窗框上端画有倒“八”字的牛角。当地人说,由于地处交通要道,过往人很杂,高墙小窗有防盗功能。

    科加村连同上方的冈孜村和下方的谢尔瓦村组成了科加乡,乡政府就设在科加村。看似一体的科加村,又自上而下划分为一、二、三村。村前临近孔雀河与大路的是科加寺。寺庙向东不远是一个小院落,听说是以前的小学,现弃置不用,专供上面各类工作组短时居住。拿了县上开的各类介绍信,给乡政府的公函、给寺院活佛及退了休的贡嘎县长的私信等等,我们便被安置到这个院落里来。一群妇女和姑娘很踊跃地帮我们打扫房间。统共三间房,中间两根柱子的大房子是七位男子们的一排溜儿的通铺,紧邻的一间是我们的卧室。在南希的坚持下,铺了足有一尺厚的麦草。那堆麦草很有些年头了,散发着不良气味。好心的村妇提醒说,这房间好久没人住了,倒不至于有跳蚤和臭虫,但若铺上草的话,可能就有虫子咬了。我更是切实地担着心,因为本人生平无所畏惧,独独恐怖于蚊叮虫咬。大约皮肤质地的缘故,无论多少人在一起,我总是害虫们唯一或首先的袭击对象。在西藏,只有农区才有叫作“跳蚤”和“臭虫”的东西。牧区只有虱子。尽管我以夸张的表情表示了反对铺草,南希有“恃”无恐,执意不听;小杨则比我更为惧怕那些小生灵,坚持独自睡在停靠在院门口的小车里。

    搬上搬下,颠沛流徙几千公里的白色金属箱子终于被打开了。——这箱子是个谜:主人的一应衣物全都放在另一只蓝色皮革箱内,这坚固沉重的金属箱内装着些什么呢?

    这群黄肤色、黑头发的人们丝毫不打算掩饰近乎乡下人的好奇,看那位白人妇女怎样从箱子里一件件取出令大家不住惊叹和扮鬼脸的物品:叫东方人看够了西洋景。她先是取出一个精美的小包,抖出一个双层的桔红色长方形塑料布,我们略作研究便搞明白了原是一顶帐篷,不禁大笑:这是海滨山野夏令营用的,高原上一阵大风还不给吹到九霄云外去啦!南希示意把它铺在草上当床单。随后,南希又取出她的筒状鸭绒被,说在尼泊尔已用了它几年啦。扎呷忙忙地又要帮她铺上,她制止,取出一件织物,说是内套;又取出一件防雨绸面料的,说是外罩,叫帮忙一一套上。我心想,钻进去可就固若金汤,小虫无孔可入。次丹多吉一本正经地说,格啦(老师),当心您在鸭绒筒里待着的时候,被人扛跑啦!大家眼前登时出现了一个画面:她正睡觉,有歹徒闯进门,直挺挺地扛在肩上就跑,而她绝无挣扎……满屋人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这联想太妙,几千年前的海伦可能就这样给掠走的。

    还没完呢,那白人妇女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件淋浴器,全塑制品,打开上方可盛一桶水,下面是管子和喷头。她说在尼泊尔时就用它。对此格勒颇不以为然。这位牧童出身的学者,即使走遍了世界,接纳了众多的西方生活方式,例如嗜好咖啡外烟等,唯独有一处沿袭了牧人习惯:不爱洗澡,视洗澡为大负担。为此他妻子抱怨和敦促了他二十年。他的两个学生扎呷和次丹多吉也如出一辙。在科加的某一天,我下决心烧好一大汉阳钢水,并亲自操作,清洗了这两个年轻人的脑袋。南希的淋浴器始终没派上用场,因为房间地面为土质,又无下水装置,只好拿一方红布这了富为她做浴室,以盆水洗了澡。

    那口箱子后来不断被她打开,取出一批又一批药物作为布施。在偏僻的山区乡间行医,是联系乡民情感最佳最有效的途径。作为人类学家的南希在尼泊尔乡间时肯定也采取这一方式。当然不仅是手段。南希的心怀善意是不待言说的了。南希的原生活基地与此地素有交往,科加有些人前几年在尼境内就见过她。巴桑,这个壮实的中年汉子,一九六八年到一九八四年在尼泊尔居住,‘他就知道南希其人。巴桑会讲汉话,每逢打水时相遇,就向我感慨一番南希。断断续续听格勒也说过一些,心下明白南希只身深入藏族社区,多多地不容易了。尤其是,来普兰途经塔尔钦的那一晚,一位讨厌的醉了酒的尼泊尔汉子,喷着酒气很不规矩地同南希讲话,当时南希一面躲闪,一面尽可能不失礼貌地微笑。——那时我真想同她毫无阻碍地交谈,询问她,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子从事这项事业是否遇到过格外的麻烦,她怎样保护自己,再进一步了解她何以热心于藏学工作,她的主要论点,她的终极目的等等。但终于未能。

    我们在科加仅住了八天。即使时间再延长十倍,想要粗略完成南希近万字的调查提纲也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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