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深谷间人声的召唤——比如传奇——冰天雪地朝圣者——老
嘉黎多雨雪的秋季——我们的藏北姐妹——索县之战——强盗崇拜——
糜费惊人的火葬——原始宗教之魂——感恩节:永远的自然崇拜——
从行政区划分归属于那曲地区的东部四县嘉黎、比如、索、巴青,地处藏北高原与横断山脉衔接处。严格地讲,它们并不属于藏北高原,自然环境和文化传统当属于别一世界,接近于藏东的昌都地区。但作为对西部的关照和对应,它们的存在便具有了意义。这一带自然景观纷繁多姿,延续了中、西部平缓辽阔的高山牧场,而越往东走壁越陡、谷越深,直到骤变为峭拔峥嵘的崇山峻岭。怒江、索河、巴青河等大江大河从这里劈山穿涧而过。江河流域萃集了农田、牧场、原始森林。各类植被随地势高下作垂直分布,从雪峰之下的高山草甸地带直达谷底茂密的松柏桦林。尤其春夏之交,山桃花、杜鹃花开得烂醉如泥。
以巴青为中心,东至昌都、南至嘉黎、西北聂荣、北方青海等部分地区,史称为三十九族note#19
[注]地区。元朝以来的六百多年间,由蒙古血统的霍尔王统辖。由于不同的历史时期,此地经由四川汉人、蒙古王及藏政府统治,所以在比如等县分,许多人自称为“汉人”,说自己的家乡为“汉部落”。加之远离喇嘛教中心的前藏后藏,巴青一带成为当前本教徒最集中的地方,东四县人文景观别具一格。
东部奇观之一的溜索桥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木板桥和金属桥、几十年来所建桥梁由国家投资,体现了公有制的优越。东部还保留着人声的召唤。东部较之西部虽然人烟稠密一些,但置身于高山深谷的阴影中,人们顿感渺小和孤独。砍柴和赶路或放牧牛羊时,为了恐吓野兽,与外部联系,或仅仅为了听取远方的回声,便高声呼唤——
噢……嗬嗬……
十二月上旬自无人区归来,在那曲稍事休息后,赶巧新上任的地委书记要去比如县,便搭上了车子。这位藏族书记李光文生长于川西高原,多年前他在藏东工作时我曾同他有过交往,当年他在类鸟齐组织围猎饲养马鹿,并带我们参观了长冒岭养鹿场,我把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和那个养鹿场都写进一篇散文里。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李书记已成为地道的中年人,我也把自己儿子的高矮比划了一番,不免感慨。命运感很强的藏北土地上,地方长官像流水一样。在最近的机构调整中,李书记取代了洛书记。洛书记在藏北工作二十六年,大半是马背生涯。他所乘坐的米色丰田,连同他的老搭档、驾驶员李师傅,都一道转交给新书记。真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李书记刚刚走马上任,便赴法国、奥地利考察畜牧业生产——又不免感慨。令人一下子感到前书记洛桑丹珍时代已成为历史。
为了那个恼人的能源问题,李书记此番来比如视察工作,私心里也想了解一下怒江水利情况,但很快打消了有关怒江的念头。比如不仅遥距那曲二百公里还多,更由于怒江在冬季是枯水季节,流量小而冰层厚。建个小发电站供应县城还差不多——很遗憾。
我此行目的很明确,只想验证两个传闻:一是某天葬台保存有上万个死人头骨,其中有一个是头顶长角的;二是二十年前拆除某座肉身塔时发现活佛完好的尸体。
一位西方人归纳了东方国家的一个民间特征很令人折服。他说在这些地方发生的事情,传得越远越真切,距离越近反倒越模糊。我在藏北就多多碰过这样的事,常感“百见不如一闻”。其实验证传闻本身就是可笑的事情。在藏北,事情越真越实在,越缺乏魅力。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这两件事情虽全部属实,但我在县城经多方查询后,方才得到一点模糊的线索。人们似是而非地告诉我:比如县热西区茶曲乡多多卡地方有个天葬台,文成公主进藏时路经此地,曾嘱咐要保留死者头骨,不要喂了老鹰。还说数以千计的骷髅“文革”中被抛入怒江,近些年来情况不明。
我便急着去热西区,县上人说不行,如今冰天雪地,通往热西区的路已被冰雪所封。
事实上我在县城听说的情况极不准确。不仅文成公主没有路经比如,天葬方式更在文成公主之后很久。回那曲后无意中同文化局的格桑次仁谈起此事,他二话没说,转身取来一张彩色照片:石头墙的院落里,整整齐齐码着一面墙似的骷髅头。这是同年夏季里格桑次仁他们采风时顺便拍的。多多卡天葬台的天葬师阿旺丹增正巧是地区文化局小车驾驶员的舅舅,不免亲切而深入地攀谈过。阿旺丹增划着牛皮船载他们到了对岸的天葬台。阿旺丹增藏袍里面贴身穿一件火红的运动衫,光着大脑袋,很精神的一位中年人——阿旺丹增划牛皮船的身姿也上了彩色照片。他一出现,铺天盖地的骛鹰便呼啸着簇拥而来,向他欢呼致意。他与它们相互依存的关系很亲密。在堆积如丘的骷髅里,格桑次仁他们发现了一个年代很久的头骨顶端,有一骨状凸起物。说不定是某种骨疾造成的病变。在那曲传来传去,便传成“头顶长角的人”。西藏正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