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刊出了他写的诗来,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天这一幕怪剧,是为了写这首诗而做的苦心准备。诗曰:
元旦朝故主,不觉哭失声;虑众或骇怪,急归掩面行。闭门恣痛哭,
血泪自纵横。自晨至日午,伏地不能兴;家人惊欲死,环泣如送生。急梦
至天上,双忠(文忠、忠武)①下相迎;携手且东指,仿佛见蓬瀛;波
①文忠、忠武是梁鼎芬和张勋的谥法。
涛何汹涌,风日倏已平。悠悠如梦觉,夕阳昏复明,徐生惟一息,叩枕徒
哀鸣。
过了旧历元旦,眼看我的生日又要到了,而且是二十(虚岁)整寿。我本来不打算在别人家做寿,不料主人偏要凑趣,硬要把使馆里的礼堂让出来,作为接受朝贺之用。礼堂布置起来了,地板上铺上了豪华的地毯,作为宝座的太师椅上铺了黄缎子坐垫,椅后一个玻璃屏风贴上了黄纸,仆役们一律是清朝的红缨大帽。到了生日这天,从天津、上海、广东、福建等地来的遗老竟达一百以上,东交民巷各使馆的人员也有人参加,加上王公大臣、当地遗老,共有五六百人之多。因为人多,只得仍照例写出秩序单,分班朝贺。下面就是当时的礼单:
一班近支王公世爵,载涛领衔;
二班蒙古王公、活佛喇嘛,那彦图领衔;
三班内廷司员、师傅及南书房翰林,陈宝琛领衔;
四班前清官吏在民国有职务者,志琦领衔;
五班前清遗臣,郭曾炘领衔;
六班外宾,庄士敦领衔。
那天我穿的是蓝花丝葛长袍,黑缎马褂,王公大臣和各地遗老们也是这种装束。除了这点以外,仪节上就和在宫里的区别不大了。明黄色、辫子、三跪九叩交织成的气氛,使我不禁伤感万分,愁肠百结。仪式完毕之后,在某种冲动之下,我在院子里对这五六百人发表了一个即席演说。这个演说在当时的上海报纸上刊载过,并不全对,但这一段是大致不差的:
余今年二十岁,年纪甚轻,不足言寿,况现在被难之时,寄人篱下,
更有何心做寿,但你们远道而来,余深愿乘此机会,与尔等一见,更愿乘
此机会,与尔等一谈。照世界大势,皇帝之不能存在,余亦深知,决不愿
冒此危险。平日深居大内,无异囚犯,诸多不能自由,尤非余所乐为。余
早有出洋求学之心,所以平日专心研究英文,原为出洋之预备,只以其中
牵掣太多,是以急切不能实行。至优待条件存在与否,在余视之,无关轻
重,不过此事在余自动取消则可,在他人强迫则不可。优待条件系双方所
缔结,无异国际之条约,断不能一方面下令可以更改。此次冯玉祥派兵入
宫,过于强迫,未免不近人情,此事如好好商量,并不难办到。余之不愿
拥此虚名,出于至诚,蓄之久矣,若胁之兵威,余心中实感不快。即为民
国计,此等野蛮举动,亦大失国家之体面,失国家之信用,况逐余出官,
另有作用,余虽不必明言,大约尔等亦必知之。余此时系一极无势力之人,
冯玉祥以如此手段施之于余,胜之不武,况出官时所受威胁情形,无异凌
辱,一言难尽。逐余出宫,犹可说也,何以历代祖宗所遗之衣物器具文字,
一概扣留,甚至日用所需饭碗茶盅及厨房器具,亦不许拿出,此亦为保存
古物平?此亦可值金钱乎?此等举动,恐施之盗贼罪国,未必如此苛刻。
在彼一方面,言丁巴复辟为破坏优待条件,须知丁巳年余方十二岁,有无
自动复辟之能力,姑不具论,但自优待条件成立以来,所谓岁费,曾使时
付过一次否?王公世爵俸银,曾照条件支给否?八旗生计,曾照条件办理
否?破坏之责,首先民国,今舍此不言,专借口于丁巳之复辟,未免太不
公允!余今日并非发牢骚,不过心中抑郁,不能不借此机会宣泄,好在将
有国民会议发现,如人心尚有一线光明,想必有公平之处置,余惟有静以
俟之。余尚有一言郑重声明,有人建议劝余运动外交,出为干涉,余至死
不从,余决不能假借外人势力干涉中国内政。
在我做生日的前后,许多报纸上出现了抨击我这伙人的舆论,反映了社会上多数人的义愤。这种义愤无疑是被我的投靠日人,被小朝廷在当局的姑息和外人的包庇下的嚣张举动刺激出来的。这时“清室善后委员会”在清查宫内财物时发现了一些材料,如袁世凯做皇帝时写在优待条件上的亲笔跋语,内务府抵押、变卖、外运古物的文据等等,公布了出来,于是舆论大哗。当然最引人愤慨的,还是小朝廷和日本人的关系以及遗老们发起的要求恢复优待条件的运动(在我过生日的时候,报上刊登的已有十五个省三百余人十三起联名呈请)。为了对付小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