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了,小曼对着孤灯,写她的日记:
……这一下有十几天没有亲近你了,吾爱,现在我又可
以痛痛快快地来写了。前些日因为接不着你的信,他又在
家,我。心里又烦,就忘了你的话,每天只是在热闹场中去消
磨时间,不是在东家打牌就是外出跳舞,有时精神萎顿下来
也不管,摇一摇头再往前走,心里恨不得消灭自身……
娘逼着我去看医生,碰着那位克利老先生又说得我的
病非常严重,心脏同神经都不正常。因此父母为我日夜不
安,看了老年人着急的样子,我便只能答应吃药,可笑!药
能治我的病吗?一边吃药,一边照样住外面跑。结果身体
改不过,没几天就真正病倒了。还好,在这个时候我得着了
你的安慰,你一连就来了四封信,他又出了远门,这两样就
医好了我一半的病,这时候我没病也要求病了,因为借了病
我好一个人静静的睡在床上看信呀!
摩,你的信看得我不知道蒙了被子哭了几次,你写得太
好了,太感动我了,今天我才知道世界上的男人并不都是像
我所遇到的那样,世界上还有像你这样纯粹的人呢,你为什
么会这样与众不同呢?
……几天接不着你的信已经够害得我病倒,只盼你来
信可以稍得安心,谁知来了信却又更加上几倍的难受。这
一刻几百支笔也写不出我心头的乱,什么味儿自己也说不
出,只觉得心往上钻,好像要从喉管里跳出来似的,床上再
也睡不住了。不管满身热得多厉害,我要写,在这深夜里
再不借笔来自己安慰自己,我简直要发疯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命,我现在看得明白极了,强求是没有
用的,还是忍着气,耐着心,等命运的安排吧。也许有那么
一天等天老爷看见我们在人间挣扎的苦状,听到我们受爱
情折磨发出的哀哀的叫声,动了他的怜悯心,给了我们一点
安慰,那时你我才可以吐一口气。现在纵然是苦死也是没
有用的。人要不认命是不行的。只要看我们现在,一隔几
千里,一个在海外惆怅,一个在闺中呻吟,你说,这不是命运
么?还不是老天爷在冥冥中用他那巨手硬生生地撕开我们
吗?柔弱的我们,哪能有半点的倔强?这次你问我你是否
愿意离着我远走了我知道不是!不过,你不是分明的去了
么?我为什么不留你?为什么会甘心的让你听了人家的话
离开我而远去呢?为什么我们两人都没有决心来挽回这一
切?我们都在做着。心里不愿意的事,你明白不,天意如此!
我知道你一定要责备我这种消极的宿命论,怎么办呢,我一
到愁闷得无法自解的时候,就只好拿这个理由来自我欺骗
了。
现在我一个人静悄悄地独坐在书桌前,听见街上凄凉
的叫卖硬面饽饽的声音,我忽然好像看见了你,一个人,孤
零零的,在那人生地疏的异国土地上,飘流来飘流去……我
忍受不了这想象的折磨,我要去寻梦了。我知道梦里也许
能有片刻的安慰,在梦里你一定没有去海外,还在我身边低
声的叮咛,在颊旁细语温存。是的,人生本来是梦,在这个
梦里我既然见不着你,我又为什么不到那一个梦里去与你
相会呢?这一个梦里做事处处有障碍,指责的人太多了,到
了那一个梦里我相信你我一定能自由地实现我们的理想,
决没有旁人来诽谤,再没有父母来干涉了!摩,要是我们能
在那一个梦里寻着我们的乐土,真能够做神仙伴侣,永远的
不分离,我们何不就永远地住在那里呢,再也不要回到这满
地荆棘的人间,不要把这种废话再说下去了,天不等
我,已经快亮了,要是有人看见我这样的呆坐着写到天明,
不又要大惊小怪了吗?不写了,说了许多废话有什么用处
呢?你还是你,远在天边;我还是我,独坐房里,咳,还是早
早地去睡吧!
志摩取道巴黎来到英国。
当他重又走在雾气蒙蒙的伦敦街上,重又看到衣冠整洁神情庄重的绅士,戴花帽子穿镶边裙的女士,健壮勤劳的工人,大声叫卖的小贩,打伞牵狗的老太太,黄头发满脸雀斑的乔治、汤姆、亨利……他的心就感到了种熟稳的快悦和慰贴。
他急忙忙兴冲冲地第一个去拜访的就是狄更生。志摩又带去几顶帽子送他,有北京式的,有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