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断断续续地撤出一片片带着火星的纸灰,它们飞旋着,飘零着,有的升入云天,有的坠落泥地,有的粘附在小草上,有的被风儿送得不见了影综。那不是纸钱,是从一本排色封面的日记本上撕下的一张张写满字迹的薄纸;她焚化着,祭奠着,祝祷她的亡友宁静安息……这破碎的纸片,焚化成的灰烬,是伤痕累累满缀泪珠的心灵,是不堪回首的记忆,还是如水悠长的情愫?
三年来,她的哀悼总是和北平的瓦蓝天空,康桥的尖屋顶揉和在一起的。瓦蓝天空下永远有鸽铃的叮咚,尖屋顶永远静静地映照在清流里;那短暂的生命呢,只有一行行清丽的诗句吟哦于饮泣的心间了,只有一块从开山脚下捡得的飞机残骸长悬于她卧室的墙头了。
三年了,她内心的伤痛恐怕无人能够体察。也无人知晓。生离死别,也许是人生常事,却为何偏偏发生在如此相知相得而又正在风华之年的密友间?这种猝然而来的永诀,在顷刻间把密友分隔在永不相通的冥河两岸,从此那活生生的音容笑貌,那丝丝入扣的思想共鸣,那纤毫入微的感情交流,那牵系着许多值得永远回味的记忆和神秘心跳,那正待倾诉而又未及启齿的千言万语,便一下子被割断了,吞没了。日月仍在运行,人类仍在生息,昼夜仍在交替,而这个善良的,真诚的,热情奔放,挚爱着一切朋友的大孩子却被无边的幽黯摄走了。在他,也许正是获得了他所追求的在一种奇特形式中的升飞解脱,而留给亲人朋友,留给她的,又是什么呢?三年来时时响彻在她心底的那种呼唤,时时令她哀痛欲绝的那种悲悯,时时使她寝食难安的那种柔情,他是否知晓?
她一动也不动地向着东山万石窝方向遥望。那里只是一片漆黑。
铃声骤响。她回到现实中。
她走回车厢,坐在丈夫梁思成身边。丈夫一直在车窗后面望着她。
火车启动了。
两人没有说话。丈夫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妻子冰凉的手背上。这里有理解,一种深刻的、高尚的、无需用语言传递的理解。——三年前诗人罹难后的第三天,正是他,专程从北平赶到济南,参加了后事的料理,捡回了那块飞机的残骸,——推能不爱那个襟怀坦荡的大孩子呢?
她没有看丈夫。她在心里崇敬他,感激他。
火车离开了这个灯火昏黄、人影寥落的小站。
诗人这股溅着跳着的溪水,就在这两个女性的生命的原野上流淌、奔泻,奏响一曲曲哀怨悱恻、豪放激越的乐章,要解说这些乐章,又得从另一个女性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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