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一句话,没有佩弦先生的劳力和主持,这集子是不可能编成的。①
一天开了三个会,劳累过度,胃疼更具频繁了,身体极度虚弱。但他还竭力支撑,不让自己倒下去。
7月23日,《中建》半月刊在清华大学的工字厅召开座谈会,讨论“知识分子今天应该做些什么?”吴晗特地到他家里邀请,和他一起从北院漫步到工字厅,朱自清身体衰弱,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他断断续续地对吴晗说:你们是对的,道路走对了。不过,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大习惯,要教育我们,得慢慢地来,这样,就跟上你们了。
工字厅里人很多,座谈会已经开始了。闻家驷看他到来很是吃惊:
那天天气郁热,他却还穿一件绒线背心。背脊骨显然比以前弯得更加厉害了。脸色惨白,瘦得尤其可怕,简直叫我见面不认识了。①他坐在一旁,静听别人发言,待了一会儿,才用喑哑的声音开始发表意见。他说:我没有多少意见,只讲几点。
第一点是过去士大夫的知识都用在政治上,用来做官。现在则除了做官以外,知识分子还有别的路可走。像工程师,除了劳心之外,还要同时动动手。士大夫是从封建社会来的,与从工业化的都市产生的新知识分子不同。旧知识分子——士大夫,是靠着皇帝生存的,新知识分子则不一定靠皇帝或军阀生存,所以新知识分子是比较自由的。他们是“五四”以后才有的,例如刚才所说的大学教授等等。
第二点是觉得大学生应该也是知识分子。这样的话,如说知识分子的定义,是靠出卖知识为生的,好像就不大对。
知识分子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帮闲帮凶,向上爬的,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都有这种人;一条是向下的。知识分子是可上可下的,所以是一个阶层而不是一个阶级。
第三点关于刚才谈到的优越感。知识分子们的既得利益虽然赶不上豪富们,但生活到底比农人要高。从前的士比较苦,我们的上一代就是提倡节俭勤苦。到资本主义进来,一般知识分子才知道阔了起来,才都讲营养讲整洁,洋化多了。这种既得利益使他们改变很慢。我想到以前看《延安一月》的时候,大家讨论,有一个感想。就是一个人如果落到井里去了,在井旁救他是不行的,得跳下井去救他,一起上来。要许多知识分子每人都丢下既得利益不是容易的事,现在我们过群众生活还过不来。这也不是理性上不愿接受;理性上是知道该接受的,是习惯上变不过来。所以我对学生说,要教育我们得慢慢地来。
看到张东荪先生的文章,说不用跳下井去,可以把一般人拉上来和我们一样,觉得放心了许多;但方才听袁翰青先生的话,说增产的过程很长,要十年二十年,又觉得还是很不容易的。
他声音虽然衰微,但很清楚,也说得生动,因此博得与会者的共鸣,大家都笑了起来。散会后,闻家驷走上前去和他握手,朱自清笑说:“我看到你那篇文章了。”
原来前两天闻家驷在《中建》上发表了一篇纪念闻一多死难两周年的文章,里面提到朱自清为闻一多整理遗著的事情。下午,座谈会继继进行,朱自清身体不好没有参加。胃疼仍然折磨着他,人很疲劳,但他还是不肯静心休养,不但继续编《国文读本》,还准备写一篇《论白话》的文章,终因体力不支,进展很慢,写了一些就搁笔了。
一天,一个学生带着弟弟来探望朱自清,从书房窗口望见他正半躺在帆布床上休息。书房摆设陈旧,靠窗一张木板钉成的破沙发,旁边矮凳上搁着最近出版的《观察》和《知识与生活》等期刊,非常整齐,靠墙是几架书橱。朱自清让客人坐在沙发上,用低沉的声音说:“又病了!”
“还是老毛病?”学生问。
“嗯”。他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些药粉倒在口里,用开水送下。
学生劝他今年休假,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朱自清摇了摇头,叹口气说:
“走不动哇!经济也不许可,环境也不许可!”
他说的是实话,在这样的现实中,他这样一个贫困的知识分子到哪里去休息呢?学生黯然了,宾主都无话说,房里一片沉默。
学生告辞出来,心头十分沉重,只见四周树荫浓密,只有鸣蝉高一声低一声的苦吟,打破长空的岑寂。8月5日下午,有朋友从南方来,替他带来一件衣服和一双雨靴,不认识朱家,由吴晗带去。吴晗事先告诉那位朋友,朱先生病了,不能会客,只要把东西交给朱太太就行。朱自清最讲究礼规,正当客人和陈竹隐谈话时,他闻声便拄一根手杖到客厅,恳切地对客人说:“请原谅,我不能多说话,只是出来认识认识。”吴晗看他穿一件睡衣,两颊瘦得只剩骨头,脸色苍白,说话声音十分细弱,知道他已病得不轻了。
谁能料到,他的生命之船已驶到人生最后的站头,风帆开始降落了。
6日早上4点钟,朱自清胃部突然剧痛,十点钟送到北大医院,诊断为胃穿孔。下午两点动手术,情况尚好,他自己也很乐观,朋友们来看望,他还勉强谈笑,说一星期后即可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