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得很熟的教材,但他在上课之前,还须仔细地预备着。一边走上课堂,一边还是十分的紧张。”②有一天,郑振铎到清华大学中文系办公室找朱自清,只见他正在紧张地翻书。郑振铎问道:“下一点钟有课吗?”
“有的”,朱自清一边看一边应道,“总得要再看看”。写文章也是如此,写得很慢,有人问他每天写多少字,他回答说,“500”。常是改了又改,绝不肯草率发表,稿子寄出后,若发觉有不妥处,立即将文稿追回,待修改好再寄去。遇到讨论问题时,他也总是深思熟虑,不肯轻易发表意见。有一天,他参加燕京大学一位朋友的晚宴,在座共12人,席间大家热烈讨论“中国字”是否艺术的问题。绝大多数人认为艺术是有个性的,中国字有个性,所以是艺术,郑振铎和冯友兰则持相反意见。朱自清一言不发,郑振铎问道:“佩弦,你的主张怎样呢?”
朱自清郑重地说道:“我算是半个赞成吧。说起来,字的确不应该成为美术。不过,中国的书法,也有他长久的传统历史。所以,我只赞成一半。”
所以,郑振铎说他是一位“结结实实的人”。
春天到了,清华中文系师生决定于3月31日星期六,结伴往潭柘寺和戒坛寺春游,为期两天。朱自清带陈竹隐一起去。潭柘寺坐落在北平西面40多公里的崇山峻岭之中,就如古诗所写:“潭柘山高处,金银佛寺遥,断崖吹石雨,虚额贮松涛”。四周山色如黛,殿宇嵯峨,流水淙淙,风景绝佳。那天天气很好,就是有点风。在门头沟下车后,路上都是煤屑和石子,非常难走,上山后,朱自清雇了一头驴子,但风很大,几乎把驴吹倒,只好下来步行。山势说不上险,可是突兀、丑怪,朱自清却很喜欢,觉得多少有点山意。潭柘寺竹子很好,又粗又密,他们就在竹林子里野餐。餐后参观大雄宝殿,朱自清最欣赏屋角上两座琉璃瓦的鸱吻,系元金遗物,高两米许,造型美观,在阳光下闪着黄光,煞是好看。寺殿很多,层层折折高上去,殿的大小不一,佛像的摆设却各出心裁。寺以泉水著名,到处布置石槽引水长流,涓涓可爱。晚饭时,朱自清和朋友们猜拳饮酒,十分快乐。餐毕步行至龙王庙,只觉得山高月小,四望森然,寒气逼人。第二天清早,师生30多人,雇了驴子到戒坛寺去,寺在马鞍山麓,朱自清感到,潭柘以层折胜,戒坛以开朗胜,一进山门便觉得开旷,南面只有一道低低的砖栏,下边是一片平原,尽头处才是山,与众山屏蔽的潭柘气象完全不同。进二门,更觉得空阔疏朗,殿前平台很长,仿佛汪洋千顷。久负盛名的三松就在这里:卧龙松和抱塔松蜿蜒偃卧,身躯奇伟,鳞甲苍然,有飞动之势;九龙松老干槎桠,如张牙舞爪一般。下午骑驴到长辛店坐车回来,人累极了,精神却愉快极了。
半个月后,朱自清夫妇又和陈寅恪、俞平伯等游大觉寺,骑驴上管家岭看杏花。回来后,特地为大觉寺的玉兰花写了一首诗:
大觉寺里玉兰花,笔挺挺的一丈多;仰起头来帽子落,看见树顶真巍峨。像宝塔冲霄之势,尖儿上星斗森罗。花儿是万枝明烛,一个焰一个嫦娥;又像吃奶的孩子,一支支小胖胳膊,嫩皮肤蜜糖欲滴,眨着眼儿带笑涡。上帝一定在此地,我默默等候抚摩。
音韵铿锵,形容生动,但多少有点“打油”的味道,所以朱自清认为乃“游戏之作”,是“注定失败”的,因此没有拿去发表;而这实在可说是他搁笔已久的白话诗作的新篇。
6月底,他与陈竹隐又偕同石荪夫妇去西山松堂游玩三天。出发前夜,忽然雷雨大作,朱自清躺在床上怅怅不已,责怪天公不作美,不料清早起来一看,却是个大晴天。一路上,树木带着宿雨,绿得发亮,地上没有一点尘土,人也不多,又清静又干净。松堂乃一牧场,堂系一座石亭改造的,高大轩敞,四围有白皮松百余株,疏密相间,布置得恰到好处,朱自清感到极有牧歌情趣。堂中明窗净几,在廊下端详那些松树灵秀的姿态,洁白的皮肤,隐隐地一丝儿凉意便袭上心头。晚饭后,他们四人在廊下黑暗里等月亮,胡乱闲谈,赌背诗词。一忽儿,月儿上来了,却被浮云遮去一半,老远地躲在树缝里,像个乡下姑娘,羞答答地。他们在松堂里住了三天,还玩了堂后的假山和后山的无梁堂,观赏了竖在那里的许多清代的石碑。
从开春以来三个月时间里,朱自清夫妇饱尝了北平大好的自然风光,身心都受到了一番洗涤,十分欢悦。这两年来,朱自清的生活是宁静和称心的,事业顺利,学有所成,他在精心构筑的“安全逃避所”里,平心静气地读书写作。
但是,灾难的风暴已悄悄地降临祖国大地,北国高空已不时闪现时侵略火焰的凶光!
唉,他那“安全避难所”又怎能逃脱那无情炮火的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