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只花了七毛钱就买来了一个五岁的女孩子。朱自清看那孩子端端正正坐在条凳上,面孔黄黑,衣帽却还整齐,看不出她的生命如此低贱的印记,心中十分纳闷。武钟谦告诉他,这孩子没有父母,是她哥嫂将她卖给一家银匠铺里的一个伙计,这伙计没有老婆,手头很窘,而且喜欢喝酒,是个糊涂人。朱自清听了更是难过,唉,人相卖,原是人类处于蒙昧状态时产生的罪恶,理应随着人类文明的进程而灭绝,谁知在20世纪的今天,居然堂而皇之的存在着。“干什么得了七个小钱,就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小妹子捧给人家呢?说等钱用?谁也不信,七毛钱得什么急事!”面对这一罪恶事实,他不由沉入了对现实社会的思索和对民族文明的反省。
朱自清对温州十中有感情,和同事相处也极融洽,可是为了生计,他却不得不于1924年二月下旬,离开温州到宁波浙江省立第四中学去任教。在温州十中,他每月薪金是30多元,那时物价不高,一担谷子才一元大洋,按理收入不算低。但是学校经常欠薪,二、三个月发一次薪水是常有的事,甚至一个月只给十元以维持生活;而朱自清的家庭负担重,去年11月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五口要维持,同时还要赡养父母,偿还宿债,经济十分掣肘。为了节省开支,他只得一个人去宁波,把家眷留在温州,怕妻子照顾四个儿女忙不过来,只得将老母从扬州老家接来帮忙。
朱自清到达宁波四中时,适值学制改革,中学与师范合并,学校将中学六年分为三段,前二年为初中,中二年为公开高中,后二年为分科高中,分文理二科。朱自清担任文科国文教员。他不用部颁教科书,自编教材,将鲁迅的《阿Q正传》、《风波》等编列进去,他教学一贯严谨,备课充分,讲究方法,循循善诱,深受学生的欢迎。学生们常去他住处求教,他每问必答,绝不敷衍了事,因为来访的人多,索性在屋中放一张桌子,让学生们环桌而坐,他不厌其烦地解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或释疑语义,或阐明语源,或传授方法,往往长达数小时。
在宁波,朱自清没有什么朋友。一天,俞平伯突然来访,他大喜过望,乃邀他到李荣昌酒店小酌,那儿的特色是野味,有竹鸡、鸽、鹌鹑、水鸭、麂肉等,丰腴珍肴,摆了一桌,要了二斤酒,在嘈杂市声,暗黄灯火里,把酒谈心。朱自清足足喝了一斤半,酒罢又吃上虞名点炒年糕,回到宿舍,他已不胜酒力醉倒了。继后,潘漠华也来了,两人结伴玩了一天,在竹州吃茶,登天封塔,游薛福成的后花园,小亭错落,池水一方,满蔽浮萍,颇有雅致。他比较喜欢那里的螺髻亭。在四中教师中,他和夏丐尊交往较多,夏是上虞松厦人,公元1886年生,大朱自清12岁,曾在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执教,和鲁迅同过事,后又在浙江一师教书,1921年在上海中国公学任教时,经刘延陵的介绍而结识朱自清。1924年回家乡上虞白马湖春晖中学任教,同时在宁波四中兼职,教作文课。他为人正直,学问渊博,和朱自清一样,不用统编教材,自编“文章作法”,朱自清对他的讲义十分赞赏。为了给学生创造练习和写作的机会,他和夏丐尊竭力倡导印行校刊《四中之半月刊》大量发表学生文章,而这些习作大都经过朱自清修改润饰的。当时四中文学社团很多,1923年就成立有“雪花社”,这时他们又编行《大风》刊物,宣传民主思想,抨击封建势力,朱自清曾给予具体指导。除《大风》外,尚有其他刊物,只要他们需要,朱自清都给予大力支持。
改革后的四中,学生有较多课外活动及自习时间,朱自清乃建议校方聘请校内外名师、学者来校作学术报告。方光焘、刘延陵、恽代英、陈望道、杨贤江等都应邀作了讲演。9月19日,他也作了《我们对于文学态度》的演讲,主张文学要表现“时代的要求与理想”,作者要有“深厚的同情”和“积极的态度”,认为“觉得感情无谓者,宜节产”。宁波文学研究会成员不少,且多为四中教员,朱自清和夏丐尊等筹划成立宁波分会,以四中为阵地,约请会员聚会,研究“文学与人生”的问题。在他们活动下,宁波的文化生活大为丰富了。
但是,朱自清对宁波的生活不大习惯,常常怀念温州山水和友人,家眷又不在身边,十分孤独。烦闷之余,开始喝酒、抽烟,时时想念妻子和儿女。在三月间写的《别后》一诗,对当时的生活和心情有真实的反映:成日坐在有刺的椅上,老想起来走;
空空的房子,
冷的开水,
冷的被窝——
峭厉的春寒呀!
我怀中的人呢?
你们总是我的,
我却将你们冷冷的丢在那地方,没有依靠的地方!
我是你唯一的依靠,
但我又是靠不住的;
我悬悬的
便是这个。
1923年春,叶圣陶经朱经农介绍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国文部任编辑。1924年4月,朱自清与叶圣陶、俞平伯等商议再度合作出版刊物,传播新文学。第一期由俞平伯负责,大家分头撰文、约稿。由是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