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绅士派,也有蒋光慈、成仿吾那样的激进党,既有依附官方的御用文人,更有数量多得多的只知道迎合小市民的通俗“作家”:你想想,鲁迅这样一个人,骤然跨进这样一个世界。他将遭遇到的,哪里会只是那些应酬?
比方说,他到上海才二十夭,地处江湾的一所劳动大学的校长易培基;就上门来请他去授课。他是鲁迅在北京时的熟人,态度又非常殷切,说是每次用汽车来接他,鲁迅就答应了。可是,才上第二次课、那汽车就奶奶来退,害得他焦急地等了老半天,第三次干脆就不来了,”此后也没有下文,像这样不明不白的事情,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再比如,也是他刚到上海不久,郭沫若托郑伯奇和蒋光慈来找他,说是要联合起来:还在厦门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打算,听了自然高兴,于是联名在报纸上登出启示,宣布要诙复《创造周报》。可这事又没有下文了,他等到一九二八年初,《创造周报》没有复刊,却出来一个新杂志叫《文化批判》,成仿吾和创造社的一批年轻成员在上面接二连三地批评他。到后来,蒋光慈和他的“太阳社”也一齐来指责他。阿英断言阿Q的时代已经过去,《呐喊》、《仿徨》都过时了;郭沫若更化名“杜荃”,在创造社的刊物上骂他是“封建余孽”,“二重的反革命”,是法西斯主义者!15刚刚说好要联合,现在突然来围攻他,这叫他怎么受得了?甚至他在广州见过的青年残杀青年的“血的游戏”,在上海也又见到了。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就在江湾的那所劳动大学里,警察和一部分手持棍棒的学生,闯入宿舍抓走据说是共产党的另一些学生,当有人把这事告诉鲁迅时,他喃喃他说:“学生也参加了搜捕……”16显然是记起了半年前的广州。甚至连一向与他友善的北新书局,从北京迁来上海,书商的习气也愈益严重,欠了他将近万元的版税,迟迟不付,他只好请律师打官司,才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还有更卑琐的搅扰在等看他呢。他初到景云里,是住在二十三号,周围非常嘈杂,尤其到晚上,唱京戏的吊嗓子声,搓麻将牌的哗啦声,赢了钱时的重敲台面和哈哈大笑声,经常是彻夜不停,使惯于夜间作文的鲁迅每每掷笔长叹。他家后门相对的,是一位名律师的家,这人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儿子,仗着父亲的威风,屡次向鲁迅家的厨房扔石头;鲁迅向那律师告状,不料小无赖的气焰更高,公然在鲁迅家的门上撒尿,画乌龟。鲁迅没有办法,就搬到景云里十八号,避开那户邻居。那小无赖却不罢休,竟在夜里偷愉将浸透煤油的引人纸扔进鲁迅家,想引起火灾!堂堂鲁迅,竟会碰上这样的事!也就在这时期,他在广州时的学生廖立峨,一直很恭敬地与他通信的,突然带着情人跑到上海,要做他的“义子”,在他家里连吃带住,几个月后都不走,还提出种种要求,最后是不欢而去,弄得他哭笑不得。又过了一年,他雇用的一位来自浙江上虞农村的女佣,刚刚做熟了,她的丈夫却带着人上门来,说要抓她回去。遭到拒绝以后,那人又通过上海的所谓“上虞同乡会”,向鲁迅索人。一直纠缠了好久,最后是鲁迅拿出一百五十元钱,才枢那批人打发走。当时是讲定,这钱由那女佣逐月偿还,可两个月以后,那女佣不辞而别,钱也没还……我真不知道,鲁迅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在上海,连这类事情都会给他的生活造成那么多麻烦,使他吃那么多昔头,他怎么会喜欢上海呢?
难怪他到上海才半年,便大病一场,拖了好久才恢复。也难怪一九二九年他回北京看望母亲,竟会很喜欢北京。他写信对许广平说:“这里的空气真是沉静,和上海的动荡烦扰,大不相同……。”17见了几个熟朋友,无拘束地谈一阵天,他更非常愉快,写情给许广平时,还特地强调,说这些聊天“都是近来快事。”18离开北京三年多了,沿中国南方的海岸转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却发现还是北京好,还要怎样,才算是交“华盖运”呢。
注释
1鲁迅:二九二六年十一月七日致许广平信,《两地书》,一百六十一页。
2鲁迅:一九二七年一月五日致许广平信,《两地书》,二百二十六页。
3何思源:《回忆鲁迅在中山大学情况》,《鲁迅生乎史料汇编(第四辑)》,三百六十六页。
4山上日义:《谈鲁迅》,《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二百九十五页。
5宋三彬:《鲁迅先生往哪里躲》,《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二百二十三页。
6和雅典:《请教鲁迅先生》,《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四百四十三页。
7欧阳山:《光明的探索》,《鲁迅生平史料汇编(第四辑)》,三百四十八页。
8鲁迅:一九二七年五月十五日致章廷谦信,《鲁迅书信集(上)》,一百三十六页。
9鲁迅:《答有恒先生》,《而已集》,四十页。
10当时鲁迅的一个熟人回忆说,鲁迅听到有关他“亲共”的流言后,曾写信给广州市公安局长,表示随时听侯逮捕;那公安局长回信安慰他,但他仍显得烦躁,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