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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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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童年生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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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第四个房间没有地板,低低的瓦清油灯放在一张破方桌上面……那是杨嫂从前住过的房间。

    她如今病着,回到那里去了,就躺在她那床上。

    外面石阶下是秃了的桑树。

    从我们这房屋,推开靠里的一扇窗户望,可以看见杨嫂的房间。

    那里是冷静的,很寂寞的。

    除了她这个病人外,就只有袁嫂睡在那房间里,可是袁嫂事情多,睡得比较迟。

    这晚上虽然有二姐在那里陪伴我们,我却突然地觉得寂寞起来了。

    以后也就没有再看见杨嫂。

    我们只知道杨嫂依旧病着,虽然常常有医生来给她看病,她的病状还是没有起色。

    二姐把我们照料得好。她晚上也会给我们讲故事。并且还有香儿给她帮忙。

    我们就渐渐地把杨嫂忘记了。

    “我们去看看杨嫂去。”

    一天下午刚刚从书房里出来,三哥忽然把我的衣襟拉一下,低声和我说话。

    “好。”我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们跑进三堂,很快地就到了右边石阶上的第四个房间。

    没有别人看见我们。

    我们推开那掩着的门,进去了。

    阴暗的房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触鼻的臭气。在那一张矮床上,蓝布帐子放下了半幅。一幅旧棉被盖着杨嫂的下半身,她睡着。

    床面前一个竹凳上面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已经没有热气。

    我们畏怯地走到了床前。

    纸一样白的脸。一头飘蓬的乱发,眼睛闭着,嘴微微张开在出气,嘴边留着一圈黄色的痕迹。一只手从被里垂下来,一只又黄又瘦的手。

    我开始疑惑起来。我有点不相信这个妇人就是杨嫂。

    我想起那一张笑脸,我想起那一张讲故事的嘴,我想起大堆的桑葚和一瓶一瓶的桑葚酒。

    我仿佛在做梦。我又感到了哭泣的心情。

    “杨嫂,杨嫂。”兄弟两个齐声叫喊。

    她的鼻里发出一个细微的声音。她的那只垂下来的手慢慢儿动了。

    身子也微微动着。嘴里发出了一个含糊的声音。

    眼睛睁开了,闭了,又睁开得更大一点。她的眼光落在我们两个的脸上。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好像要笑。

    “杨嫂,我们来看你。”

    三哥先说,我便接着说。

    她勉强微笑了,慢慢儿举起手去抚摩三哥的头。

    “你们来了,你们还记挂着我吗?……你们好吧?……现在有什么人在照应你们?……”声音是多么微弱无力,就像叹息声。

    “二姐在照应我们。妈妈也时常来照应我们。”

    三哥的声音似乎淌出了眼泪。

    “好。我放心了。……我真正记挂你们,我天天,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们。……我怕你们离了我就会觉得不方便……”她说话有些吃力,那两只失神的眼珠不住地在我们弟兄的脸上转。

    眼光还是像从前那样地和善,可是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这样看人,真要把我的眼泪也勾引出来了。

    我爱怜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只手是冷冰冰的。

    她把眼光完全定在我的脸上。

    “你,你近来不顽皮吗?……你还记得我。我这病不要紧,过几天就会好。”

    我想不出一句话来说,却把眼泪滴在她的手上。

    “你哭了。你的心肠真好。不要哭,我这病就会好的。”

    她抚摩着我的头。

    “你不要哭,我又不是一只鸡呀。”

    她还记着那大花鸡的事情,拿来和我开玩笑。

    我微微笑了一下,心里却只想哭。

    “你们看,我的记性真坏。这碗药恐怕又冷了。我却忘记了喝它。”

    她把眼光向外面一转,瞥见了那竹凳上的药碗,便把眉头一皱,说着话就要撑起身子来拿那药碗。

    “你不要起来,不要动,等我来端给你。”

    三哥抢着先把药碗捧在手里。

    “冷了喝不得。我拿去叫人给你弄热。”

    三哥说着就往外面走。

    “你不要去,三少爷,你给我端回来。冷了喝下去是一样的。常常去惊动别人,人家会怪我花样多。”

    她费力撑起身子,挣红了脸,着急地阻止着三哥。

    三哥把药碗捧了回来,泼出了一些药汁在地上。

    她一把夺过了药碗,把脸俯在药碗上面,大口地喝着。

    听见那大的声响,我就仿佛看见药汁怎样通过她的喉管,流进了她的肚里。

    她抬起头来,把空碗递给了三哥。

    她的脸上还带着红色。

    她用手在嘴上一抹,抹去了嘴边的药渣,就颓然地倒下去,长叹一声,好像已经用尽了气力。

    她闭上眼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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