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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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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童年生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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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儿虽然比我聪明,可是对于鸡的事情我知道的就不见得比她少。

    鸡是我的伴侣。不,它们是我的军队。

    鸡的兵营就在三堂后面。

    这草地上两边都有石阶,阶上有房屋,阶下就种着桑树。

    左边的一排平房,大半是平日放旧家具的地方。最末的一个空敞的房间就做了鸡房,里面放了好几只鸡笼。

    鸡的数目是二十几只,我给它们都起了名字。

    大花鸡,这是最肥的一只,松绿色的羽毛上加了不少的白点。

    凤头鸡,这只鸡有着灰色的羽毛,黑的斑点,头上多一撮毛。

    麻花鸡,是一只有着黑黄的小斑点的鸡。

    小凤头鸡比凤头身子要小一点,除了头上多一撮毛外,和普通的母鸡就没有一点分别。

    乌骨鸡,它连脚,连嘴壳,都是乌黑的。

    还有黑鸡,白鸡,小花鸡,……各种各类的名称。

    每天早晨一起床,洗了脸,我就叫香儿陪我到后面鸡房那里去。

    香儿给我把鸡房的门打开了。

    “去吧,好好地去玩。”

    我们撒了几把米在地上,让它们来围着吃。

    我便走进书房去了。

    下午我很早就放学出来,三哥有时候要比较迟一点才放学。

    我一个人偷偷跑到四堂后面去。

    我睡在那高高的干草堆上,干草是温暖的,我就觉得是睡在床上。

    温和的阳光爱抚着我的脸,就像母亲的手在抚摩。

    我半睁开眼睛,望着鸡群在下面草地上嬉戏。

    周围是很静寂的,没有人来惊扰我。

    “大花鸡,不要叫。再给别人听见了,会把鸡蛋给你拿走的。”

    那只大花鸡得意地在草地踱着,高声叫起来。我叫它不要嚷,没有用。

    我只得从草堆上爬下来,去拾了鸡蛋揣在怀里。大花鸡爱在草堆里生蛋,所以我很容易地就找着了。

    鸡蛋还是热烘烘的,上面粘着一点鸡毛。

    是一个很可爱的大的鸡蛋。

    或者小凤头鸡被麻花鸡在翅膀上啄了一下就跑开了。我便吩咐它:“不要跑呀。喂,小凤头鸡,你怕麻花鸡做什么?”

    有时候我和三哥在一起,我们就想出种种方法来指挥鸡群游戏。

    我们永远不会觉得寂寞的。

    傍晚吃了午饭过后(我们就叫这做午饭),我等着天快要黑了时就和三哥一起,香儿陪伴着,去把鸡一一赶进了鸡房,把它们全都照应进了鸡笼。

    我又点一次名,看见不会少掉一只鸡,这才放了心。

    有一天傍晚点名的时候,我忽然发见少了一只鸡。

    我着急起来,要往四堂后面去找。

    “太太今天吩咐何师傅捉去杀掉了。”

    香儿望着我窃笑。

    “杀掉了?”

    “你今天下午没有吃过鸡肉吗?”

    不错,我吃过。那一碗红烧鸡,味道很不错。

    我没有说话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过了三四天,那只黑鸡又不见了。

    点名的时候,我望着香儿的笑脸,我气得流出眼泪来。

    “都是你的错。你坏得很。他们来捉鸡去杀,你晓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捏起小拳头要打香儿。

    “你不要打我,我下次告诉你,就是了。”

    香儿笑着向我告饶。

    然而那只可爱的黑鸡的影子我再也看不见了。

    又过了好几天,我已经忘掉了那黑鸡的事情。

    一个早上,我从书房里放学出来。

    我走过那石栏杆围着的长廊,在那拐门里遇见了香儿。

    “四少爷,我正在等你。”

    “什么事情?”

    我看见她那种着急的神气,知道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

    “太太又叫何师傅杀鸡了。”

    她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

    “哪一只鸡?快说。”

    我圆睁着一对小眼睛看她。

    “就是那只大花鸡。”

    大花鸡,那只最肥的,松绿色的羽毛上生长着不少白色斑点。我最爱它。

    我马上挣脱香儿的手,就拼命往里面跑。

    我一口气跑进了母亲的房里。

    我满头是汗,我还在喘气。

    母亲坐在床边椅子上。我就把上半身压在她的膝头。

    “妈妈,你不要杀我的鸡。那只大花鸡是我的,我不准人家杀它。”

    我拉着母亲的手哀求着。

    “我说是什么大的事情,你这样着急地跑进来。原来是为着一只鸡。”

    母亲温和地笑起来,摸出手巾给我揩额上的汗。

    “杀一只鸡,值得这样着急吗?今天下午做了菜,大家都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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