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一直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疑团:那些个羁押和审讯我的人物始终没有亮明真实身份,最初以为他们是公安系统的,结果似乎有不完全是,如果是监察系统和国安系统又似乎挨不上边儿。但是人家有权控制他人的人身自由,行事间,仿佛在执行更高层人物下达的秘密指令。再加上凭我所了解的影视技术知识,知道那天在小黑屋里所看到的“黄碟”并非一般的摄像设备所能为,那应该是顶尖的军用红外精密光学成像仪器才能达到的高清晰像素。
如果有更为复杂的势力在背后操纵一切,我是不是该就此永远保持缄默,让这些疑惑自己慢慢腐烂在心底呢?即使没有那人对我的严厉警告,我也在考虑搞清楚这一切对自己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庄姐也是谙熟世事的老手,想来对我此次的劫数心中疑惑。我想了想,干脆竹筒倒豆子给她痛快地讲述了前因后果,听完之后,她双眉紧锁,似有隐忧难以言说。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我也听闻葛达裕这人没那么简单,不是猛龙不过江,此人从山东发迹一路闯到京城,而且插手过诸多大的工程,背后的靠山自然很硬。但如果能够调动军方、公检法或者国安系统,那他没有深不可测的背景是不可能做到的。要动首善之区的主要行政官员,一定牵涉到政治势力的角逐,这件事情看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一片枯叶萧然飘落,我看着远处林岚间渐渐升起的薄雾,眼神忽然有些茫然迷离。误入红尘,一路蹉跎。不能再为那些与我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耗费光阴,我收敛心神,恳切地对庄姐说道:“大姐,我以前总以为自己聪明,什么事情一过手就能弄明白因果究竟,其实现在想来那全是自欺欺人的小聪明而已,人性的复杂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范畴。一成不变的人性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没有谁灵魂比别人高贵,有权力去拯救别人,除非你像耶稣一样自我牺牲,所以大家在这个酱缸里其实都是在比拼谁更阴狠。”
庄姐有些不解低看着我,仿佛此刻我像一个痴人在说妄语。我解释道:“在我不长的生命过程里,以前接受的价值观都是那些无比崇高、英雄、正义什么的,而且有责任和义务牺牲小我成就他人、集体、族
群、甚至国家的利益。所看的书、电影等等都是激昂的主旋律,所谓君子拯救小人,领袖拯救众生,其实都是欺世盗名者的障眼法术。人性的本质就是自我和利己,承认这一点并在游戏通则下生活,大家彼此都会心安理得。我以前觉得自己不爱钱财,仗义助人很牛逼,结果却总是坠入他人利益相争的陷阱。儒家传统灌输给我们要么独善其身,要么兼济天下,在一个金钱决定生存价值的社会里,其实这都是扯淡,互相争夺生存资源和机会才是社会的本质。”
庄姐凝神看着我,半晌终于喟然长叹道:“我其实很看重你的资质禀赋,没想到却会在这些虚妄的观念上面撞墙。你仰头看看这棵核桃树,它都已经有二、三百年的树龄,要成就自己的生命就必须根须发达,汲取、争抢自然界的养分,但它的果实却为农人增添了收入。你再看这条山溪,在流动中汇集那些支流,在消耗自己时却也滋润沿途的林木花草、人和牲畜。世间万物都是生存链条上的一环,底层有底层的烦恼,高端有高端的悲凉,但大家都是链条上的一个环节,生态链上的任何一个环节断裂,都会殃及所有相关者。关键是每个人自己要审时度势,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还要调整自己的心态。我最服膺的是像苏东坡那样的大才,朝中做官是不骄不矜,失意放逐时自得其乐,不能立功便去立德、立言,当为万世标炳啊。”
庄姐的丈夫是她的大学同窗,毕业后先是当过中央某政要的秘书,后来外放到某地级市主政,结果跟当地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珠胎暗结,庄姐知道真相后,低调处理,俩人悄然离婚,她则自己带着女儿生活,并把她送到英国受教育。我一直只见她忙忙碌碌作事情,没想到心里早就修炼出一片澄澈清明、泰然自若的境界。
她的一席话的确让我有些触动,人一生总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受惠于他人提升自我,只是有些原则我不一定赞成,譬如没有人愿意生活在生态链的最低层,在大家拼命往上挣扎的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彼此掠杀,越往高处便面临着约残酷的生存竞争。既然宿命恒定,过程和方法便决定了生活形态的千变万化。
想通此节,如同打通武侠中的练家子,东一榔头西一耙子折腾一阵后,终于窥得入门直径,碰巧打通了七经八脉令人通体舒泰。我哈哈一笑:“原来这一阵闭关清修就为这次聚会,多谢大姐耳提面命,俺明白了最浅显不过的人生至理:其实大家的归属都是八宝山,不过去的时间、方式和路径不一样。混得好的可以慢慢走长安街,有万乘之国宾车队相伴;混得孬的只好一床破毡子裹身,搭驴车或者光脚丫子从五环、六环外赶往人生终点。如果不想凑热闹,就在荒郊野地修炼坐化的本领,练得到位可以烧出舍利子,衣钵传人没准儿给你盖座白塔儿,练得不好就成是行脚僧人,四处漂泊游方最后不知终老何处。不过也有些家伙不喜欢正道而喜欢走邪路,所以就有胡同串子或者混混儿,还有野狐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