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此处常客罗?”康熙舒舒坦坦地坐了,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席桌上的八珍席:鱼翅、银耳、鲥钽、广肝、果子狸、哈什蚂、鱼唇、裙边,中间一个凤凰扑窝、一个孔雀开屏凉盘,再就是一大海碗樱桃兔肉拌海参汤。
“宫里头太监们有几个不串馆子?”黄敬笑道,“主子若是厌烦,奴才改了就是。”正说着,外头响起一片银铃般的说笑声:“哪里来的贵客,什么风吹到六合居了?”说着便挑起帘子轻盈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紫云。康熙眼睛陡地一亮,只见她身穿浅红马甲,蝴蝶盘扣儿中窝着一方杏黄绣绢,半高不高的月白衣领上疏淡有致地绣着两朵蟠枝梅,下身一溜水泄长裙如新染塘荷,打着百褶,颦眉杏眼笑靥生晕,怀里抱一琵琶立在门口笑盈盈地蹲了个万福,莺声细语地说道:“各位爷们吉祥!”
康熙发了阵子呆才想起回话,道:“起来!”又觉得这话皇帝的味儿太重,忙温声说道,“就请过来坐我这边——你们三个也坐吧!”
“爷们只管吃酒,”紫云抿嘴儿笑道,“奴不过是个戏子,还是唱只曲子为爷们提神吧!”偷眼打量康熙,只见他身穿一件蓝错湖绸团花夹袍,腰间挂着一个酱色贡缎卧龙袋,头上戴一顶红绒结顶小帽,脚下穿一双粉底双梁靴,瓜子脸上略有几颗细白麻子,不坐到跟前细瞧是看不见的——心里不禁暗笑:这小白脸必定是皇上了!
康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便答道:“有什么好曲子,弹来我听。”
紫云嫣然一笑,将五指轻轻一舒,琵琶便清越地响了。先奏了一支《宴前乐》,接着正曲子却是《霸王别姬》,那乐声时而如裂石穿云,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像万马奔腾,时而又似幽咽饮泣。
康熙听得入了神,面对珍馐,一口也没有心思下咽,只是左一杯右一杯地饮酒、听曲。
“这曲子太悲。”一曲弹完,紫云笑道,“还是唱个家常的助兴吧!”说着,手挥五弦,目送秋波,浅声唱道……
歌儿未唱完,康熙已经醉了,摆手命道:“唱——得好!朕——真好!黄敬,你——你们三个出,出去我——我要独,独自和……”
“主子,不成啊!”犟驴子拧着眉毛,冷冰冰地说道,“太夫人和主子奶奶请主子赶紧回去,有要紧的事儿等着呢!”
一天的好事,顷刻之间就被这五官不正五音不全的犟驴子打发得干干净净。
晚上,康熙歇在养心殿,心里仍然牵挂着紫云,半夜里叫了黄敬过来,悄悄地吩咐道:“给紫云姑娘安排个去处,静一点,懂吗?”
康熙在六合居与紫云初次见面,已是神魂颠倒。黄敬按旨意,第二天便将紫云转换了地方。不巧的是正逢养心殿的头儿换成了小毛子。这几日康熙正忙着点拨朝务,分别召见六部九卿和有关臣工,向他们交代撤藩的事,又忙着分派钦差——尚书梁清标往广东、左侍郎陈一炳往福建;云南方面派了两位、侍郎折尔肯和学士博达礼,犹恐难以周全,又命兵部郎中党务礼、户部员外郎萨穆哈随行,确保吴三桂家眷安迁抵京——这都是康熙数年来深思虑过的,安排得十分妥贴,却也忙得茶饭无思,竟也顾不得想这风流韵事。黄敬几次想开口提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好容易见康熙忙得差不多了,这日又恰逢小毛子回去给娘过生日,殿内没有旁人,黄敬便先回房替康熙预备了便衣,斟了一杯茶过来奉上,悄悄地笑着对康熙道:“万岁爷,上回你交待的差使,奴才已经办了。”
“什么事?”康熙正读奏报:喀尔喀蒙古的土谢图、扎萨克、车臣三部内江,土谢图汗无端袭扰扎萨克,抢走了扎萨克汗的爱妻,汗女在乱中也失踪了,扎萨克汗联络车臣汗举兵复仇,又被土谢图汗杀得大败。因为这三部历来归附朝廷,这两汗便联章奏请朝廷派天兵帮助恢复故土,井请查找王女、安置无家可归的牧民等。康熙已谕令陕西布政司妥为安置流入关内的牧民,但别项请求却使他颇感为难,而且据奏后,准葛尔部的葛尔丹正集结部民,企图东下为三部主持公道,情势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一边读一边苦思,正无可奈何时,忽听黄敬来说:“差使办了”,康熙有点摸不着头脑,便问:“几时交办的差使?”
黄敬笑笑,说道:“那日从六合居回来,夜里皇上不是命奴才给紫云安排个僻静去处么?”
“哦!在哪里?”康熙眼睛一亮,将奏折一合,问道,沉思一会又说,“不能离宫太远,晚膳后朕还要召见大臣。”
“不远,就在老齐化门一带。”
“好,想事想得头疼,出去走一遭儿。”康熙想起那个叫人扫兴的犟驴子,又补了一句,“不用叫侍卫了,朕的本事也不比他们差!”
二人方出门,却见小毛子风风火火地赶回来。见康熙和黄敬要出门,便笑着迎上来行礼,问道:“主子到哪里去,好歹给奴才一个信儿,遇事也有个寻处。”康熙脸一红,略有点尴尬地笑道:“出去随便走走。”
小毛子乌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又对黄敬道:“就你一个人陪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