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迎来了又一个酷热的夏天。
过了六月六,一连晴了十几日,直晒得天似蒸笼,地如煎饼锅。
上午过了已时,别说出门,就是歇在大树荫下,赤条条地歪在大门洞里,也热得浑身流油儿。那些过往行人,贩夫挑夫,还有城里出来避暑的闲汉,实在忍受不了炎热,巴不得寻个垂杨柳下的芦席棚,打了赤膊,吃瓜歇凉儿,摆龙门阵。有的躺在光石板上,头枕草帽,辫子盘了,四脚拉叉地酣声如雷,睡得浑身是汗。
“还是冬天好!”一个肥得像猪似的中年人,一手摇扇,一手咬着西瓜。
“老兄,你这话叫我听着,简直和放屁差不多!冬天冷死个人,有啥好处?”旁边一个根根肋骨突起的黑汉子,头发长长的,足有两个月没剃,额头上乱蓬蓬的,哧溜哧溜地啃着瓜皮,笑着答道。
“老弟,你懂个啥,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冬天冷,老子可以穿厚点,实在不行生火钻被窝!这他娘的天气儿,躲没处躲,藏没处藏,恨不能把皮扒下来寻点凉快!”胖子气哼哼地翻了瘦子一眼。
“此话差矣!像我光棍一个,一生一世也不盼冬天!”瘦子用脏兮兮的手一把抹去沾在嘴唇上的瓜瓤,伸了个懒腰,不服气地辩道,“像这天气多好,无论贵贱贫富都打赤膊,谁看得出你富我穷?要是冬天,下个大雪,住到四下漏风的破茅屋子里,烂絮袍子盖了头盖不住脚,你才晓得什么叫没处躲没处藏呢!”
两人为冬天和夏天究竟是哪个好,而争论不休。旁边一个老汉笑道:“是嘛!富人和穷人本就不是一个理儿!”
穷人有穷人的忧愁,富人有富人的难处,这世界就是令人难以琢磨。
这不,紫禁城深宫九重,也还是感到了那扑面而来的热气,北京的热是一种干热,使人感到被烘烤的热,既便这凤阙龙楼连霄汉的皇宫也是难找个清爽地方。
此刻吴三桂与耿精忠的请求撤藩的奏折送到了京城,给这炎热的季节,又增加了几分热度。
紫禁城顿时忙碌起来。
尚可喜的撤藩诏书南发以后,康熙就在宫中组成了一个专门的班子办理撤藩事宜。平南王辖一大省,有多少手续需要交接清理?还有多少官员要重新选派?藩属北移——从广东到辽东横跨南北中国,这沿途供应、驻跗关防、规格礼仪,要有多少人去办?还有遣散藩镇的军队需支多少遣散费;还有提调军队重新布防……哪一部分不被牵扯进去?许多事本来可以由藩王自己在临撤前安排,但由于藩王撤去,消除了隐患,康熙就想对他们礼遇从优,并由朝廷多担待些具体交接事务……虽说繁忙但也要交接得扎实,以便日后治理。
索额图、熊赐履、明珠三位大臣组成了一个执行总办室,搬到乾清门西侧的侍卫房内住下,昼夜值班处理藩务。那个周培公则被任命为总办大臣的行走(秘书)。
六部官员白日抱着一叠叠文书在门前挨号回报相关事宜;夜晚再取回批阅过的文书,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堆积如山的军报、档案、文书、奏折先由三位大臣概括成简练的大要文字,再呈送康熙审阅,待朱批裁决后,分发各部执行……
这就是这位少皇帝的办事风格,全力以赴,雷厉风行,注重效率。
当吴三桂、耿精忠的奏折送来后,三大臣又惊又喜。惊的是撤藩竟然如此容易?喜的是毕竟朝中最大的难题有了终结。自此以后,他们的事务将更忙了!三大臣急忙把奏折直送康熙案头,然后在总办值班房等待——勿庸置疑,皇上肯定很快就要找他们会商。
三大臣在班房中议论着这件总让人摸不着实底的大事。
“吴三桂总算识大体、顾大局。”熊赐履不禁舒了长长的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笑道:“能兵不血刃平安撤藩,这不能不说是国家之福、社稷之幸。”
索额图抚着额前半寸多长的头发,显得有些忧郁,听了熊赐履的话,半晌才道:“东园哪,未可乐观得过早呀!吴三桂的折子里,我看是话中有话,满腹牢骚。几时等得他入到京城,咱们心里才能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呢!”
说着便转脸看着明珠,明珠正用手肘支着下巴沉思着,听罢,他附和地笑了笑:“我看索公的话是对的,吴三桂这个人固然要听其言,更重要的是观其行。三藩王一定是经过深谋后,突然陆续请求撤藩,这里面很难说没有文章。我还是老脾气,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图海建议调拨洛阳的兵还要按期出发——不能战便不能言和!”索额图不置可否地松动一下脚跟,说道:“打仗,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一开战你就明白打仗是怎么回事了,我可是带过兵的!”
正说着,康熙身穿一件石青缎面的中毛羊皮褂,套着巴鲁图背心,手拿一叠纸走了过来。内务府总管黄敬抢先几步挑起帘子,笑着说:“诸位大人,皇上来了,请接驾。”
“免礼吧!”康熙大踏步进来,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抖了抖那叠纸道:“你们怎么看?吴三桂这个折子可信吗?”
听熊赐履将三个人的意见简略说了一遍,康熙久久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