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长成一条心。多少次,他们相约,来生再作夫妇,而且要从少年时代开始!吴三桂说十七岁,陈圆圆娇声喊道:“不!十五岁!”两个人一起纵声大笑,紧紧抱在一起……
相约如梦,誓言如风。
那多情英武的三郎今何在?那令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日月之醉又何在?五年了,两个人慢慢地感到相敬如宾的日子悄悄地来临。而在过去,他们会异口同声的以为,两情相悦,最怕相敬如宾!他们为梁鸿孟光感到悲哀,不知那是多么苍白呆滞的生活!他们嘲笑孔老夫子的“寝而不言,食而不语”的教条,想象着孔夫子和夫人在床上黑洞洞地相互摸索,悄悄完成阴阳大礼的姿态,心中喊着“不做圣人”!共同大笑。
他们感到,只有他们才知道什么叫阴阳合谐,什么叫“天作地合”,什么叫“两情相悦”。
那时候,谁也不需向对方着意倾吐心思,谁的心事对方都知道,真正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辽东三载相痴爱,你在哪里?”当吴三桂这样说时,圆圆那小拳头拼命揍他,他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自南来王府,这种日子没有了!
她感到和三郎之间生出了一层云雾。
吴三桂也常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是因为做了官吗?吴三桂从来就是官儿呀!是因为官儿做大了吗?吴三桂在辽东时也是平西王啊!
是自己变了吗?没有呵。圆圆依然故我,依然深深地恋着三郎呵……究竟怎么了?
似乎两人都知道,但又谁都不想说。
也许他们已经预感到,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所以不如什么都不说。
难道这也是一种心灵相通?
但今日三郎却问“我们的路该怎么走”,并亲切他说:“你苦我也苦呵……”陈圆圆感到她的三郎似乎又要回到自己的怀抱了。
“王爷……不,三郎……”圆圆偎到了吴三桂的身上,“我们还有过去吗?”
“圆圆呵,我说得是眼下,是实际。我真觉得憋气……”
陈圆圆的心又凉了。她知道吴三桂说的“眼下”和“实际”是指什么?
“你准备怎么办呢?”圆圆坐到石凳上,手指不知不觉放在了琴弦上,信手一划,一声“叮咚”的琴声划空而起。她依然微笑着看着他。
“咳,真他妈的一步三难。”吴三桂也坐到旁边的另一张石凳上。陈圆圆心中一闪。她知道吴三桂遇到烦心事就骂粗话,这是兵马生活留下的习惯,和自己相处时,很少出现。但近年来却变得经常了。
“多尔衮老东西死了,又出了个顺治,现在又出了个康熙,一个比一个精明,这满人真他妈的就出能人!崇祯死了,偏出个弘光、出个永历,一个比一个窝囊。大明朝他妈的就是不争气!……复明不成,心有不甘。早动无力,晚动受制……圆圆,我真不知道难到何时?你说说,我自山海关任总兵以来,什么时候按自己的心愿大干过一场?他妈的都是被别人推着逼着走!崇祯逼我弃地勤王,李自成逼我开关投降,多尔衮逼我来清剿寇贼,永历逼我复明苟安……云贵开藩,我以为这下总算没有逼我了,可以放手干点儿事,谁想他妈的小康熙一亲政,比顺治、多尔衮还难侍候,给我频频出难题,硬逼着我撤藩!他妈的,我吴三桂一生都绕着走,被鞭子抽着转!”他眼睛里闪烁着烦躁不安的眼神,脸上冷酷而凶猛,一脸的怨愤之情,喷薄而出。
陈圆圆没有说话,她感到一丝震惊。
吴三桂发怒,她不是没有见过。她从来不存在通常女子对丈夫的那种畏惧心理。吴三桂发怒时,反倒只有她才能“制服”他。她太了解吴三桂了,军中的将领们都说:“如夫人是王爷的心药”。民间流传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说的就是吴三桂为她陈圆圆发怒的事情。圆圆为此曾感动不已,所以她对三郎的发怒带着一种天然的爱怜与欣赏——军中的大帅,怒火冲天又有什么,不会发怒才怪呢!
但此时此刻,对于吴三桂的怒气,陈圆圆却感到有些陌生。
陈圆圆是个慧心悟性的女人,她怎能不知道吴三桂心里的每一道沟沟坎坎,然而她却感到三郎想的是另一道辙。“放手自己干——干什么?一个平西亲王,一个文武兼领自选官吏的开府藩镇,一个掌辖云贵两省的封疆大吏,一个连当今皇帝也要礼让三分的诸侯王爷……还嫌放不开手,还想怎么放手?”陈圆圆感到恐惧,她一闪念想到三郎的目标所在,却不敢正视。“三郎,”陈圆圆走到吴三桂身边,抚着他的肩膀,“近三十年中,你纵横天下以致今日声威,遍于朝野,平定西南,立不世功业,妾以为足矣……三十年前,你在宁远苦战时,可曾想到今日的尊贵?你素以汉光武刘秀的话为目标‘做官须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记得吗?你都已达到了。你今日之职,胜执金吾十倍犹余……你我恋情,亦胜于光武帝与阴丽华……我连作梦都不敢想的事,你都做到了,天下英雄,有几人如君……”
陈圆圆说得那样轻柔,那样深情。她多想将三郎心中的那块魔影抹去呵。“三郎自想,难是难,可那种难都是受命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