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于庭院时,特使立即展开手中的黄卷宣读:
“流贼猖獗,北犯京师,社稷危在旦夕之间,封吴三桂为平西伯,统辖宁远与山海关总兵;着即率关宁铁骑入京勤王!宁远四城可弃,着后以图恢复!钦此。”
“臣接旨!”吴三桂接过圣旨,缓缓站起身来。特使身后的两名锦衣卫手捧钦赐的战袍爵服上前拱献。吴三桂挥挥手,命旁边的中军收下,对锦衣卫两名官员看都没看一眼——吴三桂对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打心眼里厌恶,从不结交他们;他认为他们整日作威作福,耀武扬威,一到紧急时刻,却个个是软蛋稀泥,一个比一个溜得快,跑得远。朝政败坏,有一半是锦衣卫的手笔!别人怕他们,吴三桂不怕!
说也奇怪,锦衣卫除了在皇上面前,无论在哪里都飞扬跋扈,横冲直撞,惟独一到辽东这战火硝烟的关城,他们比谁都老实,威风扫地。吴三桂傲慢冷峻,锦衣卫反倒认为这是他威严的大帅风度,神态反倒更加恭敬了。
吴三桂此时无暇顾及这些,圣旨一到,他就有好多事要筹划。响在耳畔的是“宁远四城可弃!火速率兵勤王!”他铁一样的沉默着。
稍顷,他沉声命令中军:“先安排钦差大人到驿馆安歇……”
“吴大帅,要即刻发兵呵,闯贼已越过黄河,逼近太原啦!”特使脸色苍白,几乎是在祈求。
“知道了。”吴三桂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弃地勤王,我需得安排,先请大人歇息吧!”
说完,吴三桂大步向后堂走去。
当他一步跨入书房的时候,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一酸,一层薄薄的泪水蒙住了双眼。尽管他早已为迁民回京做着准备,但是今日圣旨一到,他还是受了很大震动。怎么?自己苦苦地,出生入死地保卫的关宁国土就这么白白地放弃了吗?关外数城,早就支离破碎,被大清蚕食净尽,只有他,孤忠作战,舍生忘死。撇家舍业,才将宁远孤城支撑到今天,且稳如磐石,令满人望而怯步,可是,今天,就这么把它们白白地拱手送人,怎不令他伤心落泪啊?
正沉思间,一名家兵通报:
“副总兵吴三凤、姜厚望、副将陈维帅求见。”
吴三桂“哦”了一声,忙用手指一抹,弹去眼角的泪水,又轻轻呼了口气,这才走出书房,来到客厅。
吴三凤等人已候在客厅里了。一见吴三桂,吴三凤便迫不急待地问道:
“皇上来了圣旨,让我们回京,是吗?”
吴三桂默默点头。陈维帅道:“如今圣旨十万火急宣召,京师肯定已危在旦夕了。”
吴三桂说道:“如此内忧外患迭起,朝廷还拼力将重室府库挤了为我们筹措军饷,如此恩宠与信任,我们不能不努力啊!”
众人表情沉重,点头称是。吴三桂知道,在这战乱与灾荒并来的艰难时世,皇上为他筹措这么多军饷,是极其难得的,还没有哪一个总兵受到过皇上如此垂青,吴三桂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悍将,他是文韬武略兼而有之的统帅人才,他怎不知道这时的责任、位置以及皇上对他的厚望呢?
吴三桂沉思片刻,又接着说道:“朝廷对我等如此重视,让我们挽狂澜于既倒,这正是我们难得之建功立业的机会啊!我们应誓死保卫京师!”
三位副将齐声答道:“是!”
吴三桂对李自成、张献忠等,态度一直是蔑视加仇恨。耳闻目睹一个个总兵名将纷纷被李自成、张献忠消灭,才开始意识到这些农民起义军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但他深信,他可以战胜他们,杀死他们!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战斗力。
在大明社稷将危之际,皇上将全部希望寄托与他,吴三桂感到一种少有的激动——平西伯,这个封号本身就意味着他的使命;平定来自西北的叛乱!这是朝廷最为正宗的封号之一,左良玉是什么?“平贼将军”而已,相比之下,自己的封号要威荣显赫得多了。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离开厮杀了十几年的辽东战场,必须离开守卫了三年多的宁远与山海关啊!他将成为北京城的大帅,甚至可能成为总督天下兵马的大元帅!虽然前面是鲜血与荆棘,但也有一条明明白白的康庄大道与桂冠殊荣。
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青史留名?
谁不想光宗耀祖?谁不想摘取桂冠?
吴三桂也不例外。他比一般的士大夫有着更为强烈的功名心。渴饮刀头血,困倦马上眠,日日与死神相伴,荣誉与尊严就是他的生命啊!否则,那冰冷的铁甲,那难耐的布衣粗食,那寒夜刁斗声中的军营寂寞所为何来?
吴三桂十几年在血泊中摸爬滚打,在刀光剑影中厮杀,以卓著的战功成为驻守山海关之外辽东大地上的铁骑名将,这是他的光荣与骄傲,他能推辞这副更为沉重的担子吗?
肯定不会。肯定不能。
吴三桂知道,这是关系到大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是他孤军大战的生死关头,是他面临一个新的而绝然不容忽视的大敌的前夜。
现在是二月,必须立即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