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都不敢看。所以,一见这血腥场面,他的胃就朝上翻直想作呕。朱翊钧大约看出了冯保的悸怕,便奚落道:
“大伴,你倒真是有点妇人之仁。”
冯保嘿嘿笑着,一脸的无奈,忽然,他指着端门方向,对朱翊钧说:
“万岁爷,你看!”
朱翊钧探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九品官服的年轻官员独自一人穿过端门,走进了空荡荡的广场。朱翊钧禁不住好奇地问:
“这个人要干什么?”
独自走进午门广场的这个年轻官员,名叫邹元标。
却说廷杖之后,为了防止在现场引起骚乱,理刑官立即下令散场,待所有的官员散尽后,小校让兵士将地上四个血人拖出去交给家属。兵士们将毡上的白布一曳拖向端门,广场上顿时留下四道殷红的血迹。
四名“罪官”的家属,打从天不亮就跑到端门外守候,如今见四人被拖出来,一个个皮开肉绽气息全无,顿时都放声痛哭。此时这端门外,除了家属,还有不少平日与“罪官”们有交谊的或者说同情他们的一些年轻官员,也都赶来这里。他们不忘请来救治的郎中,在一片震天价的号啕中,郎中们开始手忙脚乱的救治。这四人虽然昏迷不醒,但嘴巴却全都大张着,皆因他们嘴中“咬”着的木棒儿被拿下了,昏迷中颚骨又不会动,故都合不拢。这样倒给救治提供了方便。郎中们将事先已准备好的蚺蛇胆浸在一小盅黄酒中,倒进他们的嘴。民间一直流传着蚺蛇胆可以让人还阳的说法:吞了蚺蛇胆,再来给他们包扎。刑杖打的都是下身,屁股与双腿被打烂,白厉厉的骨头都已显现出来。这悲惨的伤情,让在场的不少女眷都吓得昏厥过去。郎中们在包扎时出现
了困难,零零碎碎的肉末到处都是,他们无法再植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敷上大量的金枪药,给他们止血止痛。
邹元标也是极早赶到端门外守候的,如今眼见这抢救的场面,他感到五内俱焚。他是今年秋闱大典中刚刚得中的新科进士,穿上补服才不到两个月时间,分配到刑部观政。考中进士前,他在老家江西省吉水县就很有文名,他的老师胡直是嘉靖年间进士,师承王阳明心学,亦是海内闻名的硕儒。邹元标秉承老师衣钵,倡和衷济世无为治国之说,因此对张居正施行的吏治与财政改革大为不满,认为是苛政。夺情风波发生后,他密切关
注,但因是新科进士,人微言轻,没有多少人理会他,就连同在刑部的艾穆,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凑热闹的热血青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昨天,当艾穆沈思孝上折引起皇上震怒并传旨要将他们廷杖时,邹元标几乎没有认真思虑,就连夜赶写出一份抗疏,准备在今天廷杖之后,再次呈给皇上。
看到吴中行等四人在郎中们的救治下,都悠悠恢复了鼻息,邹元标便抬脚向端门走去,守门的兵士把他拦住不准通行,他晃了晃手中的折子,说道:“刑部有急折,差我送呈皇上。”兵士闻听再也不敢阻拦,遂放过了他。
此时的午门广场,已是空空荡荡,一些兵士正在打扫清洗地上的血迹:那四块毡旁,积血摊摊,碎肉离离。邹元标走到跟前,对着地上的血迹伫立良久,这时,一位兵士上来干涉,要他赶紧离开,他才噙着两泡热泪踱到左掖门下。
“你要干什么?”左掖门守值禁军问他。
邹元标回道:“刑部递折。”
听说递折,门内太监便转出身来,问道:“是何折子?”
邹元标怕直说太监不敢送呈,便撒了一个谎,回道:“关于冬季决囚事,刑部请示皇上。”
太监也不深问,接过折子回到门内。此时,还呆在城楼上的朱翊钧,早差人下来要看看邹元标究竟要干什么,这会儿便从太监手上接过折子,飞快地跑回楼上。
听说来者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刑部观政邹元标,朱翊钧便狐疑地问:
“刑部怎么会派一名观政前来递折?快念一念,看这道折子说些什么?”
冯保展开折子,刚看了《再谏张居正夺情疏》的题签,脸色就勃然大变。
“怎么了?”朱翊钧问。
“又是一道针对元辅夺情的抗疏。”冯保小心回答。
“是吗?”朱翊钧摸了摸唇边刚刚长出的软髭,阴沉着脸说了一个字,“念!”
冯保呷一口茶润润嗓子,刚念了一句“为首辅张居正夺情事,臣刑部观政邹元标再次抗疏谏日”,便停了下来,他觑了觑朱翊钧的表情,见没有任何表示,才继续念了下去:
陛下以居正有利社稷耶?居正才虽可为,学术则偏。志虽欲为,自用太甚。其设施乖张者,如州县入学,限以十五六人,有司希指,更损其数,是进贤未广也。诸道决囚,亦有定额,所司惧罚,数必增额,是断刑太滥也。大臣持禄苟用,小臣畏罪缄口,若今日有敢言者,则明日必遭杖徙……
“放肆!”听到这里,朱翊钧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一个刑部观政,居然敢妄议朝政.来人!”
“老奴在!"冯保赶紧欠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