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五十岁,这是天命之年,晚年有没有福禄寿,在这个年上便见分晓。允修今天要做十岁,可是你却忘得一干二净,这……,唉!”
这位张夫人与张居正同是荆州城里人,是一位举人的女儿。从小墨香熏染,因此知书达理。
与张居正结缡二十多年,两人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张居正为官,一应家务很少过问,全凭夫人操持。眼下,张夫人提起葫芦根也动,数落一大堆,眼圈儿也红了。张居正自知理亏,也不争辩,只得赔笑问道:“晚膳用过了?”
“谁用了,都等着你哪。”
“那,现在吃吧。”
说是这样说,张居正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今天一天他都在紧张中度过,上午在云台觐见皇上,下午因处理储济仓事件,不停地召见大臣。累且不说,尤其让他担心的,是这件事情可能留下的后遗症。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后果他都反复想过并琢磨出对策来,真正的累就累在这里。但这种治国的大事也不便与夫人谈及,因此说是去吃饭,人却不挪腿。
张夫人察言观色,问道:“叔大,看你心事重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张居正掩饰地一笑,“今晚上给允修做生日,办了什么好吃的?”
“有你最喜欢的三个菜。”
“啊?”
“皮条鳝鱼,蒸茼蒿,冬瓜炖裙边。”
张夫人说的这三个菜,都是荆州名菜。特别是冬瓜炖裙边。这“裙边”乃是海碗大的老鳖绕背一周的边带,一只鳖的精华全在其上。用其炖冬瓜,味美无比,除秋臊,这是当令食品。张居正虽居京多年,仍喜欢吃家乡菜。家里换过三个厨师,全是从荆州请过来的。前年,张
夫人听说荆州城里的凤天酒楼上又出了位名厨,便托人把他聘了过来。一想到“裙边”的美味,张居正立刻口角生香,但他依旧说道:“现在,京官们胡椒苏木折俸,必定会有风波。家里用度,还望夫人扣紧一些,以免捉襟见肘。”
张夫人答:“几样家常菜,要不了什么钱。”
“人多口杂,还是不要招摇。”
“哟,你好歹是个宰相了,未必吃两个菜也要看人脸色?你不要这个门面,我还要呢?”
张夫人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张居正已经起身走到起居间门口,见夫人这么说,又折了回来,小声说道:
“正因为我现在身为首辅,所以才必须处处小心。”
“这一点我知道,”张夫人说着,进到卧房中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张居正,说,“你看看这个。”张居正接过一看,那纸条的上端用蝇头小楷写了二行:东关帝庙神签。第五十七支,中吉。底下是四句诗:
燕子离巢上下飞
翩翩求侣勿相违
破空神剑依天意
不斫霓衣斫老梅
张居正看过,问夫人:“这是谁抽的签?”张夫人答:“我让游七去东关帝庙抽的,一直听说那里的签很灵。京师人家有什么事,都去那里求关帝爷保佑,求支灵签。”
“你为何抽签?”张居正又问。张夫人一笑,答道:“还不是为的家事,想讨个吉利。”
“家事有何不吉利的,值得抽签?”
看着丈夫不屑的态度,张夫人叹一口气,说道:“叔大,今天储济仓那儿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是王篆的管家过来告诉游七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为你担心吗?好在,这支签有逢凶化吉之象。”
“哦,你都知道了?”
张夫人默默地点点头,看着丈夫,眼睛里充满关切。
张居正又拿起那张字条认真研究。张夫人在一旁说:“那把神剑指的是你,你神剑出鞘,是顺从皇上的意思。你不伤害百官,却单斫老梅,梅的谐意是倒霉的霉,剑一挥,霉气就一扫而尽,你还担心什么?”
“这是你解的?”
“我哪里懂得这多玄机,是关帝庙的解签人说给游七听的,游七回来说给我听。叔大,千难万难,有皇上支持,这事儿就逢凶化吉。”
“如果皇上不支持呢?”
“那……不会的。”
“国家大事,岂是一支破签解得透的。”张居正说罢,又把那张字条随手丢在茶几上,提醒夫人说,“凤兰,你要记住,当今皇上,同允修一样大,才十岁。”
“是啊,允修玩一个单盘的风葫芦,花了两三个时辰才飞起来,毕竟是孩子啊!”
“好了,不议论这些事情,我们好好用一顿晚膳。餐后,我来教允修,如何来玩风葫芦。”
说罢,夫妻俩相视一笑,走回到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