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三千呀?——瞎说!”
老太爷也不服气:
“三千没有啊?你才瞎说哩!三千一定有,再少也少不到哪块去。要是没得三
千的话——五百总不止!”
“不晓得瞎说些什么东西!”
“呢,你总没有看见嗄!”老太爷把脖一挺,理直气壮地嚷着。“五百!五百!
——一个不能少了!”
“我问你我问你:五百个兵——到底是一师呀,还是一团呀,还是一标①嗄,
五百?”
①标:清代军队编制的名称,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团。
一下子老太爷回答不出。于是老太太刚才那种紧张劲儿全松了下来,象打退了
敌人,放下了心,骄傲地对两个女儿笑起来:
“真笑死人哩!哪块听见过有这么多兵的——三千哩,五百哩。就这样瞎说瞎
说的!还是一团呢,还是一标呢,还是一连呢?说不上来了!……五百啊?五十还
不晓得有没有哩。”
那个老伴侣很认真地插嘴:
“五十到底是不止的。一共的确有八十多,我数过。”
末了老太太放心地抽起水烟来,把身子移正些,一面又开始她的老故事了。她
先告诉两个女儿——她们爹爹只知道读书写字。书倒读得很通,常常有人拿诗来请
教他。这里她脑袋摇晃了几下,把吹着了的纸煤子凌在半空里不去点烟。
“一除开读书写字——他老人家就是呆子。他考取了秀才,后来去考举人,叫
做——叫做什么试的……”
“乡试,”老太爷说。
“嗯,乡试。……考场里要自己烧饭,他不会。我说,‘你弄蛋炒饭吃就是了:
蛋炒饭顶容易。’你们晓得他老人家怎么样,你猜?他把米放下锅,倒上水,把两
个生鸡蛋放进去烧。……”
她吹熄了纸煤子,身子往后一仰,格格格地大笑了。
小凤子似乎怕嘴上的红色会掉下来,只用嘴角闪动一下。老太太觉得这个的反
应还嫌不够,又转过脸来冲着大女儿笑。
那位姑太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些事爹爹都没有学过”。可是温嫂子已经
站到了她椅子后面,带种急切想要明白的脸色瞧着她们。她听了笑声特为赶来的。
她张开一半嘴巴准备着,还预先把身子斜靠在窗子旁边,用着小孩子将去点爆竹的
那种又高兴又害怕的神气——要请人家让她知道这是个什么笑话。
“哪,是这个样子的,”——老太太又从头至尾叙述起来了。
“有什么说头呢?”芳姑太不耐烦地想。“她们总是岔开我的话!总是这个样
子!”
她们仿佛故意要避开那些要紧的话,那些跟她利害有关系的话。她觉得市隐园
门口走过那么多兵——并不是一件小事。老太爷也说过:“怕的要打仗。”
“真是不得了!我该怎么办呢,我?”
想到逃兵荒的景象,又想到了唐老二把她应该得的那份产业拐走:这些想象搅
成了一团黑的——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然后一下子都飞散了。她看见一个个黑点
子在空中扬着。她头脑子一阵昏。
脊背往后一靠,拿右手贴着额头。她忽然打了个寒噤,起了一个可怕的古怪念
头:她觉得她会死。……
她在床上静静躺了一会。
“祝寿子怎么过日子法呢?”
屋子里静得象一座古庙。一阵阵闷人的热气逼了进来,仿佛还听见它挤进来的
声息。蚊子嘤嘤地哼着,它们似乎很烦躁,可又没有办法,好象给谁堵住了嘴似的。
芳姑太太闭着眼。她看见祝寿子伏在她旁边哭嚷着好:他头上带着麻,象平素
带帽子那么嵌到了眉毛上面。她自己呢——身子在空中间飘着荡着,落到了她儿子
的梦里面——
“我是你家二爷害死的……没得饭吃……逃兵荒……大家都不管我,舅舅又不
家来……”
她手呀脚的都发了麻,感到脊背上了画冷。她觉得她身子给人家抬着,放到了
棺木里,上面把七星板一盖。于是迸出了祝寿子的哭叫声——“姆妈!姆妈!……”
越想越害怕——她挣扎似地一翻身,就爬了起来。她叫:
“温嫂子!温嫂子!”
把沁着汗的手心伸过去,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好过。……我简直!……”
“怎干,怎干?”着了慌的温嫂子压着嗓子叫,一面她摸着她的胸口。“嗳唷
怎干嗄?……吓死我了……”
“我没得个法子。……我就是这样子。我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