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详详细细说了开来。他自己
也做过官,那些规矩他很明白。两只手搁在桌沿上,脸子往前面伸点儿,把嗓子压
低了些:好象他告诉老太太的是一件什么非常秘密的事。他认为一个机关里死一个
大官倒是好消息:空出那个位置来好让别人升上去。这回就说不定次长升部长,秘
书长升次长。
“秘书长升次长倒是容易的:都是简任官。”
他瞟了小凤子一眼,干咳了一声,他觉得小凤子在瞧着他,在注意着他,于是
他又关切地加了一句:
“你老人家急什么呢,我看——一个人好运一来,挡都挡不住。”
芳姑太太下唇一撇。
“哼,说得真好!”
唐启昆装做没听见,很镇静的样子点上一支烟。他好象给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催
着推着叫他走,他又觉得这时候告辞不大合适,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他希望他能够
碰见文侯老三——他们全家只有这位三老爷跟他有话说。可是一想到那个一天到晚
没一句正经话,只是跟他瞎开玩笑,他又打了个寒噤。
不过在这个当口,他无论如何该找点话头出来。他不妨跟她们谈谈官场,谈谈
文侃。
然而大嫂叫了起来:
“温嫂子,温嫂子!叫人去接祝寿子啊!”
随后她们一个个走了开去。
“该死!”他在嗓子里骂着。念头一下子又触到了大嫂身上,他就感到有个什
么千来斤重的东西要他去掀开,要他去推走它似的。
“一定要劝她家去。成什么话嗄!——人是唐家的人,老住在娘家不肯走!”
他站起来,他要告诉大嫂——他看来世界什么东西都不要紧,都不值得什么,
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嫂嫂——他一辈子只是替这两个人打算。唉,只要她们两个人
过得舒服,就是他做人的目的。
“做人总该有个目的。”——他可以这么措词。
可是——嗨,怎么老住在娘家不肯回去呢?别人一定会议论他,一定会造出许
多是非来。这个罪名他可担不了,他只要做大嫂的回唐家,只要做到这一点,他什
么条件都可以答允。
他叹了一口气走出来。全身都不自在,心也似乎在那里发抖,好象一个新兵要
上火线似的。
唉,在这个地方讲这种话可不大合适。这是丁家:她帮腔的人太多。
又回到了厅上。他头低着,一步一步在方砖上踱着。一退到了这里,他重新又
壮起胆来:还是去谈判一下的好。他实在应该挣扎一挣扎:只要把她劝回了家就什
么事都容易对付得多。
腿子可还在踱着。步子踏得很匀:右脚踏第一块砖,左脚端第二块。于是他打
定了主意:他决计这么一步步踏到对面墙跟前。要是最后一块砖是左脚踹着的,那
他一定!——他今天就要把这件事办到。要不巧是右脚呢——拉倒。
踱到一半,他偷偷地计算了一下。
正是左脚!
他停了步子着起慌来,现在他不得不亲切点儿去想象一下——要真的谈起来是
怎么个情形,说不定他会碰一鼻子灰。说不定丁家的人会当面给他一个下不去,不
管你是少爷也好老爷也好。
“混蛋嘛!”他瞪着眼。“怎么叫我去谈呢!——我是孤立无援的。”
随后他到老太爷书房里张望了一下,又折到后进院子里去。他抿着嘴显得很勇
敢的样子,好象要对谁表示他敢做那件事似的。
听得见她们娘儿三个在唧唧咕咕——准是在担心文侃的官运。他隐秘地闪了一
下微笑。据他看来史部长的病怕不得好,于是丁文侃的政治生活也就完了蛋。真是
的,他倒要注意注意报纸看。
“这几天简直忙得我——真该死,连报都没有功夫看!”
丁文侃要是丢了官,再到哪块去混差使呢?唐启昆拚命去想象一些以后丁家里
的情形:他拿这种念头——来对刚才预想的一鼻子灰给一个报复。一面他对自己解
释:先前跟她谈丁文侃升官的那些——唵,全是哄她们玩的。
于是他胜利地咳了一下。
“咳哼!老太爷要什么时候才家来?”
“快了吧,”老太太扁着嗓子答。
“那——那——我不等他了。他家来了,代我向他请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