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接着沙沙沙脚步响:大概罗二爷在里面修了一条煤屑路。于是——喳达!门是
开了,可只开了不到一尺宽:露出一张光油油的脸。这是那个痞子漏勺子老七,罗
府上的清客。
“做什么?”
谢老师绷着脸,表示犯不着回答的神气,只斜了谢标六一眼。
那个就挺吃力地笑着,指指香篮子,对那个痞子说起话来。
可是漏勺子只冷冷地看着他,很安详地回答:
“我们罗二爷招呼过的:不准放闲人进来。”
“我们怎么是闲人呢?我说我们是来上坟的:祖坟总是我们谢家屋里的祖坟。
我们今日子来……”
“上坟你去上你的好了,没哪个不准你去。不过你们不能够踩上我们的地!”
谢老师嘴唇发了白。他决计要拿出他的身分来:
“什么混账话!——我们飞过去上坟么?”
“随你老人家打主意呀。怎么跟我商量呢,这些坟又不是我睡的。”
“这还了得!这这!……”谢老师咆哮着,额头上突出了青筋。“罗二爷倒跟
我很要好,你们这些人……你们——你们——哼,简直是离间我跟罗二爷的交情!
……我跟罗二爷说话去!……混账家伙!这是……这是……哼,阎王好见,小鬼难
当!这太那个了,太……”
广货铺老板还来不及埋怨他堂哥哥说话太随便,那个漏勺子老七可就冲了出来:
“你讲老子!你讲老子!”
拍!——竟在谢老师那张长脸上劈了一个嘴巴。
谢标六马上把香篮子往地上一放——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禁忌了。喷着唾沫骂了
几句什么,他胸脯上可也吃了别人一掌,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好几步。他仿佛还瞧见
敌人在那里乐:那张光油油的脸子在笑着,晃了几晃忽然就不见了。同时訇的一声
门响;喳达!——上了闩。
太阳一会隐进云堆里,一会又露出脸来。他们哥儿俩的影子斜在地下一动也不
动,只是一下子模糊,又一下子分明。
两个人都不愿意抬起他们的眼睛,也不敢互相瞧一眼:他们怕彼此看出了刚才
的侮辱来叫自己更难受。
谢老师脸发青,呼呼地喘着气,全身的血好象都要绽开皮肉迸出来。好一会儿
他才醒了过来似地一跳,用假嗓子叫着,要到罗花园去问个明白。
他们走得很快。谢标六那件大马褂没命地在两边晃,象是要找个着落的地方似
地。这么跑了十来丈远,他可忽然记起了他们的香篮子。于是又悄悄地回到“闲人
莫入”的门边,把那副行头恭恭敬敬端起来。
这回罗二爷倒没挡驾。不过花厅里坐着一位客人——县衙门的许科长,用着求
情似的脸嘴在跟主人谈什么。
新到的两位客人给安排在下手两张红木椅子上,可并没吩咐泡茶。他俩互相瞟
了一眼,就紧瞧着罗二爷那张红脸。等到可以插嘴的时候,谢老师赶紧就呵呵腰,
跟罗二爷谈起刚才上坟的事。一面在肚子里推敲着字眼,脸上做得很亲热,还带着
五成责备的神情:仿佛在对着自己老子谈起小兄弟的淘气。
那个微笑着,爱理不理地听着。他臼齿上有点毛病:烂了一个小洞,就老是歪
着嘴吸气——弄点冷空气进去叫它舒服些。他从来不打断别人的话,一直要等到对
方闭了嘴,他才有条有理地回答:意思吐完了就算数,从不再说第二遍。这么着谁
都得小小心心地对他说话。
现在该是罗二爷开口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微笑着:
“谢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不便去开销漏勺子一顿:他这是忠心为主,
他是受了我的嘱咐的。好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我跟许科长还有点事要商量:请
便罢。”
“然而……然而……唔,我们扫墓总要扫的,这就……”
那位主人脸上的微笑突然隐了下去,歪着嘴猛的吸了一口气,他那个老脾气又
发作起来:
“我的话——讲一句算一句,哪个忘八蛋来拗拗看!……谢老师你该放明白些:
我一直忍住了没跟人抓破脸子,你莫逼得太狠。有人在我面前奉承我,装得比孙子
还孝敬,一背过脸去就造我的谣言——而且还在田侉老面前造我的谣!我痛恨这些
不称毛的家伙!——忘八蛋!……今天他偏生有这张脸来跟我打交道——畜生!…
…”
谢老师全身都凝成了冰,腿子发了软,逃出罗花园的时候差点没摔下去。
他堂兄弟咬着牙动了嘴唇,念经似地骂着别人的祖宗。胸脯上给什么紧紧缚住
似地喘不过气来,眼睛上涂满了血丝。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什么主意也没有,嘴里只
是说着:
“好,看罢!我捣你全屋里的祖宗,你三十八代奶奶!……”
今天这回事谁都想不到,简直把这两兄弟弄糊涂了。
做哥哥的觉得这世界换了个颜色,太阳似乎在那里滴着血。镇上的人都青灰着
脸子,用着嘲笑的劲儿跟他打招呼。在自己家门口瞧见兔二爷,他对他点点头,他
就压着嗓子骂:
“杂种!”
他指尖冰冷的,紧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