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对啦对啦,”爹爹拍一下桌子,就一把拖过史兆昌来抚摸他。“对啦对
啦,用利钱。嗳,对啦。用老本是要用穷的。但是用利钱也不能瞎用:利钱还可以
生利钱哩,懂不懂。”
到史兆昌长得大点儿,史老先生又告诉他“利钱”这两个字的解释还很多。
“譬如捐了几百块钱去赈灾,这几百块不是没有利钱了?而且连本钱都捞不回
来。然而本利都有!不过不是钱,是声名。还有些时候,花钱是有面子。懂不懂。
声名同面子是很要紧的:有了声名同面子,过起日子来要方便得多。这利钱非常大,
譬如我……譬如我……我现在……”
他结里结巴说出这样的意思:花了钱就有声名和面子。有了声名和面子就能在
社会上活动。赚大钱的人都是在社会上最活动的。
史兆昌把这祖传秘方全领会到了:
“花了钱总得有好处,爸爸是这个意思不是?”
“对啦,正是这么看。怪不得算八字的说你将来要做大英雄哩。做英雄也得花
本钱的。”
“做英雄也得花本钱的,”史兆昌就这么花着钱。可是征夷募款委员算什么鸟
东西,出了钱可捞不回好处。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哩:太极真人那儿就是一大笔。
“做侠客就只这一桩事真别扭,”他想。
干么定下那么一条规矩呀——疏财仗义!
可是他师傅那儿一笔是该花的。
可是他只给过一百块钱,其余的得等这么一会。他似乎想等他师傅教得有点着
了道儿,再把钱缴清。
太极真人可发毛了:
“徒弟呀,伯温三弟昨天到上海来催款子哩。昆仑山上的炼丹台是……”
“喳!明后天我就拿来。这几天银行里……银行里挺……我去那个,我去……
去……”
他每天上午都到太极真人那儿去修道两小时,钱不给可逃不了的。可是那些钱
——在银行多呆一天就多一天利息呀。
太极真人住在三教堂乩坛里,离史兆昌存钱的银行不远。他一走过那家银行门
口,不知怎么的心就得跳起来。
“那三千九百块钱就拣个日子给他吧,”他跟自己商量。三千九百块钱!
史兆昌在修道的第九天开了张支票给他师傅。他想请师傅打个收条,可是不好
怎么开口。
太极真人满不在乎地把支票塞到口袋,就拖史兆昌到一个房间里去传授道术。
房里只有他师徒俩。房门闩得紧紧的:不给第三个人瞧见,也不给第三人听见。天
天都是这么着。
那位徒弟在学着什么?
咱们无从知道。“关防严密”。
瞧见太极真人把支票放到口袋里去的还有两个人:大哥胡根宝,大师兄半尘子。
他们四只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师傅到瞧不见。
胡根宝在半尘子耳朵边说了一句什么,他俩就坐到那扇关着的房门外面。
这三教堂本来是个庙,供着一位七十年前死的湖南伟人。庙的房子从来没修过,
风就往板壁缝里窜。半尘子冷得直哆嗦。
“这个房子真要命,”他嘟囔着。“我们湖南人在上海也有阔人哪。何事不捐
几个钱修下子喽。”
“哼,你修罢,”胡根宝眼睛射到前面设乩坛的楼上。
“我修?”半尘子笑一下。接着用大拇指指房门。
胡根宝眼睛没移动一下。他瞧着那楼上跪拜着的太太们:一拜下去,屁股就显
得更大。有几个拜得挺老练。有几个可姿势不大对:似乎还有点儿害羞。胡根宝就
想:
“这女人一定是有暗病求药方子。”
那些太太们都对桌子拜着。桌子上面一只挺大的盘子放着沙土,蒯十六和那位
烧火胡子俩拿着丁字形的家伙在沙盘上使劲画着:望着他俩那副正经劲儿胡根宝就
笑起来。
大师兄半尘子瞧着地板,自言自语地:
“要捐钱的话可以请史老太爷——史伯襄老先生捐几个。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史老太爷一定肯捐。史老太爷同我们……”
“唔唔,唔”胡根宝赶快用鼻孔打断他。“史老先生是善心人。”
“史老太爷很肯出钱的,还不小气。史老太爷很……很……”
那个打了个手势不许他往下说。半尘子马上就改了口气:
“是啰,善心人。史老太爷是善心人。……”
他们谈到史伯襄老先生!他们跟史伯襄很熟的。怎么,他们和这老头打起交道
来了么?
是呀。我可忘了交代了。
太极真人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