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天生的都是歹心肠。而且——要钱!今天真别扭:
刚才救国女侠是那个,现在……
他运着全身的劲在手臂上,嘴里问:
“怎么回事?”
“我们是××人开的鸿发公司里做工的。我们要打倒××帝国主义,我们同他
们……我们罢工……”
罢工!——这又是邪道里的玩意!
“呵呵,罢工!”史兆昌狞笑。
“我们要罢工到底:我们做到哪里是哪里。我们要同帝国主义的赤佬拼到底。
……不过我们一定要请大家帮忙,我们现在都没有了饭钱……”
他们咬着牙齿说着:要是没了援助,大家就得饿死,再不然就有人耐不住饿会
去复工。现在到了顶为难的时候。他们手在用着力,嘴唇在哆嗦。
“只要我们每个人一天有十个铜板,我们就能够拼下去,没有哪个肯复工的。
要是……要是……”
说话的人把眼珠子翻上去,不叫眼泪掉下来。牙齿咬着下唇,腮巴子上的肌肉
一条一条在动着。
冷气像瞧得见似的从四面逼来,史兆昌把长大衣的领子翻上来围着脖子,刘昭
把一双细嫩的手插在大衣袋里。他们互相瞧了一眼。不知道要怎么对付。
“名流还绝食救国哩,”刘昭在嗓子里轻轻说了一句。
史兆昌把刚才运到膀子上的劲松了下来:他得想明白这回事。罢工是邪道。可
是他们罢的是鬼子的工呀。究竟该不该花几个子儿?他得快点想明白:这儿太冷,
老呆着可不是劲儿。
“这是邪道跟邪道斗法,”他肚子里商量着。“也许是玉皇大帝使这些邪道来
破鬼子的。”
着,这么着他就得掏腰包。他就挺起肚子,右手在那上面拍了一下:
“我姓史叫史兆昌:我史兆昌从来就疏财仗义,不在乎几个子儿,可是话总说
明白,对不对。我得仔仔细细知道你们的来历。……说得对了劲儿,叫我史兆昌捐
什么一毛两毛的我满不在乎。……来,咱得考你们一考。我问你:××鬼子是邪道
不是?”
“什么邪道?”
呵,邪道都不知道!
“我问你:××鬼子干么要打咱们中国?”
“他们有几个赤佬想到中国来发洋财。”
史兆昌瞧着他们。他们的说法总不大对劲。要是邪道,史兆昌就得在这儿收服
他们。他耐着性子再问:
“××鬼子里也有好人没?”
有一个就闪一下微笑:
“有好人也有坏人。”
还有一个插了进来:
“上回开市民大会,还有两个××人演说哩:他们也要打倒××帝国主义赤佬,
他们叫我们‘兄弟’,‘不要打中国的兄弟’。”
刘昭没说一句话他装着不耐烦的脸色,站得远点儿。他不懂史兆昌干么要他们
斗幌子:要是遇见了熟人成什么话——跟他们像朋友似的傻不里叽地谈着!可是这
回就像一个有力的手把他拖了过去,忍不住想说话。
可是他还没把这件事想妥贴。顶好当然是日本快点亡国。他们现在自己闹了别
扭:许多人反对他们政府,那是些不安分的家伙。中国也有些坏蛋。这可危险。可
是——
“他们国里面内部分裂,他们自己会倒的,”他想。这叫他快活。不过太危险,
要是中国这些不安分的家伙一那个……
他突然记起他是在这些穿破棉袄的人跟前:这些人也许不安分。他就用力把两
个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搓了几下,用来打着手势:
“那是××人的民族性!他们的民族性是反复无常的。他们有人要‘打倒××
帝国主义’,你们不能相信他。那些家伙都是不安分的家伙,那些家伙一得了天下,
我们中国就更糟糕,我们中国的……中国的……”他手冷了起来,就又回到大衣口
袋里。“我们中国……中国……要是××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得了天下,我们中国也
会要……我们中国也没有好处的,懂不懂。他们那些忘八蛋都……他们……所以×
×那些不安分的忘八蛋一得了天下,中国也是不得了,懂不懂。因此这个……这个
这个……”
说话的人挺着胸脯瞧着大家。他忽然记起那些演说家讲完一番话下台时的术语,
他就斩铁截钉地:
“我们的意见就是如此!完了。”
史兆昌跟他们谈到了罢工的事。这准是天意要用邪道克邪道,说不定玉皇大帝
还降过旨,天意不可能违背。他伸手掏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