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十二
张振钧的院子里,有五六十人耗在那里,站着的蹲着的,喊着的骂着的,屋子里也挤满了人,里面传出了女孩子的哭声。
何长贵和丁辉走进院子里,立即引起了院子里人的注意,他们以为又来了个新债主,都扭了头看。何长贵朝屋子里挤的时候,一个果农就说,甭挤,挤进去也没用,一个子也没有。另一个说,有钱给,也得按照欠账的早晚,一个一个地还。
何长贵站在门口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披头散发的淑娟坐在土炕里面,手里握着一根绳
子,随时都准备上吊自尽的样子,那个哭叫的女孩就抱住淑娟的胳膊。何长贵的脑子里嗡的一
声,血液快速朝头顶涌去。再这样闹哄下去,肯定还要出事。但是,在这样乱哄哄的场合里,他又无法劝慰淑娟,他就对院子里的人说,你们知道没有钱,就别在这儿等了,有一天家里有了钱,自然会还你们的账,如果你们现在逼得紧了,把这个女人逼出个三长两短,大家一分钱也拿不到。
要债的人听明白了,何长贵他们不是来要债的,好像是张振钧家的什么亲戚,就都围拢过
来。这些日子,张振钧的亲戚都远远地躲了,害怕引火烧身,现在终于有了露面的,果农们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有个年轻人说话高声高气,对何长贵说,她一个女人家,什么时候会有钱?我们等上一百年也是白等,如果她是个黄花姑娘,说不定还能挣回二十几万。
丁辉听了,忍不住骂了一声,说放你的屁!丁辉这么一骂,就骂出了问题,那些心里憋着气的果农,都朝丁辉冲过来,局面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何长贵就大声喊,说你们还想要钱的话,就都静下来听我说,不想要钱,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们拿腿走人!
人群就一下子静下来。
何长贵看了看丁辉,小声说,这件事我们不能不管了,你说呢?咱们先私自做主,回公司再开会研究吧。丁辉明白了营长的意思,犹豫地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公司还不被压垮了?何长贵说,如果大家都不同意,我自己承担,这个你放心。小姬在一边插嘴说,我也算一份,要背一起背。丁辉不好说别的了,说营长我是为了公司考虑,我个人没有问题,也算一份。
人群里已经有聪明人开始说话了,说如果我们回去,这钱跟谁要?你们能负这个责任吗?果
农们知道淑娟一个女人家,是无法偿还这么大的债务的,他们非常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替淑娟说
话,承担这个责任。何长贵说,你们放心回去吧,钱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但不是现在,而是明年的秋后。
一个看起来有点身份的老头,被一些果农推到前面,跟何长贵说话。老头说,我们不是要逼她,可我们那么多钱也不能白扔了,既然你这么说,我们现在就走,保证不再来闹了,别说明年秋后,就是后年秋后都行,不过我们到哪里找你?总得给我们个手续吧?
何长贵从地上捡起一块红砖头,在张振钧家房子的白墙壁上写下公司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说你们拿着欠条到公司找我,我给你们改换欠条。果农们虽然有些疑惑,想了想也没有再好的办法,就很快走散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小姬就把女孩子抱起来,然后劝慰淑娟,想把她手里的那根绳子要下来。
淑娟抬眼看了看何长贵,说何营长你们走吧,那些钱你们不要管了,我一死什么都没了,你们要管,就把这个孩子抱走吧,我现在活着没有多少意思了。
何长贵故意把话说得很轻松,说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为这十万二十万的钱值得吗?你什么
都不要考虑了,啥事情都没有。
不管他们怎么说,淑娟手里的绳子就是紧紧握着,坚持说自己感到活着没有意思了,活着不如死了好。她说,你们谁也不要劝我了,我就是现在不死,明天也要死,你们不能天天看着我吧。
几个人走到另一个屋子商量对策,丁辉有些泄气,说看样子她铁了心,没有什么用了,就像她说的,今天不死明天死,我们拦不住她。何长贵说,明天再说明天的话,其实人犯糊涂的时候就是这么一阵子,过了这阵子什么事情都想得开,我们今晚就别走了,睡在这里,小姬过去陪着她睡,我和丁辉在这边,有情况就赶快喊我们。
小姬有些惊恐地看着何长贵,说我这个人爱犯困,她趁我睡着了上吊怎么办?再说,我半夜醒来,一看屋子里吊着个人,我准能吓死。小姬说,其实劝女人的事情最好是男人做,女人在精神脆弱的时候,很希望得到一种保护,一种力量,所以最好你们……
何长贵打断小姬的话,说那好吧,你们带着,孩子在这边,我过去陪着,你们赶快弄点儿饭给孩子吃。
其实何长贵心里也在想,眼下只有自己可以劝劝她,毕竟他们见过一次,年龄相差又不大,是比较容易沟通的。何长贵走到淑娟的屋子,关上了门,对淑娟说,别在那里犯糊涂了,也不为孩子想一想,赶快睡觉吧,明天跟着我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