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初期到中期,梁必达和窦玉泉、朱预道、陈墨涵等人的工作位置交错变化,先是陈墨涵第二次进入南京军事学院高级班深造,毕业之后,一跃晋升为K军司令部的参谋长,窦玉泉几经周折,也调到军里担任后勤副军长。不久,张普景调到军里当了政治部主任,这几个人临时性地成了梁必达的上级。到了“文化大革命”初期,原K军军长升迁,梁必达直接当了军长,并同时担任军党委书记。朱预道担任副军长。原军政委王兰田调到军区工作,张普景担任军里的第一副政委。
本来,这些人从年轻人长到了年近半百,从普通青年成长为军队的高级干部,可以说历尽沧桑。谁也没有想到,战争中人家死里逃生过来了,却让一个莫名其妙的“文化大革命”打得晕头转向,一个个纷纷落下马来,成了“人民的敌人”。
K军军部驻地D城是一座省会城市。
“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不久,这座城市就乱了,并没有像伟人预计的那样“大乱促大治”,而是一乱就一泻千里,乱得乌烟瘴气。造反有理,文攻武卫,揪斗“走资派”……就在这红潮滚滚江山板荡之际,乱世中呀呀呀杀出一条好汉来——离开军队十几个年头的江古碑又勇敢地站了起来。江古碑现在的身份是D市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六盘山革命造反兵团”司令,是老革命兼新革命的领袖。
地方的形势如火如荼,部队的“文化大革命”却不温不火。
江古碑终于把目光盯向了部队,他首先找到了老战友窦玉泉,希望他出面配合地方的“文化大革命”。
窦玉泉的态度很不明朗,说:“上有军长政委,下有革命战士,我这个副军长是粮草官,作不得主。你还是去同军长政委商量,他们要是不积极,你跟毛主席报告也是你的权力。”窦玉泉本来就不是一个轻易表态的人,加之从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走过来,运动他经历得多了,什么样的阵势没有见过?搞运动就好比开汽车,上面往哪里指,就往哪里打方向。但这里面也有学问。
有些人是快车手,转弯处不减速,这边刚转过去,又来了个新方向,措手不及就掉进了悬崖,战争年代吃这个亏的人不少。还有些人是慢车手,该转弯的时候转不了弯,不该转弯的时候转了,不是撞山就是被撞,和平时期吃这个亏的人不少。窦玉泉现在的态度是,一慢二看三通过。拿不准就靠边,嫌误事你超车,你进步是你的造化,那种热血青年的冲动他是不会干的。
江古碑对窦玉泉的表现十分不满,说:“老窦你也太没原则了,梁必达在凹凸山就飞扬跋扈,你我都是受过迫害的人。我们首先就应该解决梁必达的问题。现在上面给了我们清算的机会了,你还怕什么,未必他梁必达敢砍你的头不成?”
窦玉泉仍然阴阳怪气,说:“那不是一回事。清算什么?他梁必达一不搞女人贪污腐化,二不里通外国,三没有去配合蒋介石反攻大陆,我凭什么造他的反?一个副军长去造军长的反,不是明摆着要当司马昭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可不去捅这个纰漏。”
江古碑见窦玉泉已经丧失了革命斗志,又去找“张克思”。
因为军里的政委是军区副政委兼任的,张普景以第一副政委的身份主持军里的政治工作,所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张普景的态度倒是很明朗,说:“斗争梁必达我没意见,但是总得有依据吧?”
江古碑说:“现成的证据。我们在凹凸山的时候,搜集梁必达的劣迹材料,我还保存着。”说完,当真从公文包里取出厚厚的一摞。
张普景戴上老花眼镜,认认真真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说:“这些恐怕不行,组织上早已作过结论了嘛。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琢磨梁必达,也经常跟他开展斗争。但是,越斗争还越发现,这个同志其实是很能干的。我现在都还能记得当年梁必达给组织的交代,第一,说他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纯属扯淡。他祖上是当过商人,但是商人不等于就是剥削阶级。他本人参加革命前是有点薄产,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他给人家当学徒挣的,是劳动所得。第二,说他从前有过投国民党的想法,是事实,但那是国共合作时期,算不上投机。因为那时候不了解八路军。自从参加了八路军,他是英勇杀敌屡建功勋,浑身七处负伤,事实有目共睹,我们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共产党员不能昧良心。第三,你看你这材料,什么座山雕有八大金刚,梁必达有四大美女?子虚乌有嘛。说梁必达生活作风恶劣,从前在蓝桥埠搞腐化,抗战期间到斜河街逍遥楼狎妓,没有证据,再说这种事情也上不了,台面,现在还用这些脏事搞一个高级干部,显得低级趣味。而且,据我所知,事实上梁必达在这个问题上恰好是严肃的,全国解放了,部队进城了,许多干部经不起糖衣炮弹的进攻,犯了错误,而梁必达一尘不染。从前是对东方闻音忠贞不渝,后来是对安雪梅相敬如宾……”
江古碑被张普景的这番话说愣了,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猴子一样地看着张普景,说:“这么说来,你也不同意造梁必达的反了?”
张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