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梁、陈二人在工作上龃龉不多,面子上过得去,但工作之外就没多少来往,总像是隔了一层东西。来这里学习之后,节假日里,陈墨涵宁肯跟那些被梁必达称之为“打败仗的教打胜仗的”出身于国民党军的教员们在一起交流战例,也坚决拒绝同梁必达一道逛街。
陈墨涵当时的身分是分管行政的副师长,他对“典型”不感兴趣,他首先关注的还是抓事故苗头,要“扼杀于萌芽状态”。
但是梁必达当时多少有点昏昏然,加上离开部队有段时间了,洋面包和牛奶也渐渐适应了,锃亮的皮鞋虽然有点硌脚,但是走在南京城里的路面上,还是比穿布鞋和草鞋要体面得多。
梁必达那时候很在乎体面,自己麾下出了个典型,当然也能为他的体面再增加几分体面,所以就没把陈墨涵的话当回事。
没过多久,政委张普景把电话打过来了,梁必达起先还以为他是报喜的,张普景却恨恨地说:“假的,假典型。我当时就觉得有疑点,可是军里和军区两级工作组硬着头皮升华,搞出了这么个假典型。现在我们调查清楚了,火是他自己放的,证据确凿。”
梁必达大吃一惊,怔了半晌才说:“那怎么办啊,这不是天大的丑闻吗?保卫科那群混蛋都是干什么吃的?”
张普景说:“现在是骑虎难下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商量商量怎么办。”
梁必达问:“老窦是什么意思?”
张普景说:“老窦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荣誉面前有点患得患失的,含糊。”
张普景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梁必达离职学习,窦玉泉代理师长主持工作,就在这个期间,出了个先进典型,当然是天大的好事,由此将“代”字去掉都是有可能的。但如果又推翻了,形势马上就会急转直下,姑且不论去掉“代”字,甚至连个人品质都会遭到上级的怀疑,反而还要吃这个典型的亏——他自然是竭力想保住了。
梁必达又问:“你的意思呢?”
张普景说:“那还有什么说的?弄虚作假,欺骗上级,还差点儿真的制造一场火灾。我的意思是,向上级汇报真相,师党委作检讨,这个班长品质恶劣,开除军籍,押送原籍。”
张普景原以为梁必达会明朗地支持他的态度,但他想错了。
梁必达半天没吭气,又问:“还有谁知道真相?”
张普景说:“除了保卫科长和小蔡,就是连队的连长指导员了,常委里目前也只有我和老窦知道。”
梁必达又是长久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老张,木已成舟,这件事情影响太大了,我看,还是维持现状吧?”
张普景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回轮到他不吭气了,在电话的另一头迷迷糊糊地听梁必达解释:“这个班长的做法是错误的,但是,他毕竟是个战士,还年轻。如果把真相捅出去,师里作个检讨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处分几个人,可是这个战士就彻底毁了,弄得不好自杀都是有可能的。再说,他这样做,虽然动机不可告人,但也有值得谅解的地方,他是要求进步嘛。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不要扩张了,内部掌握,降低宣传的调子,年底让这个战士正常复员。”
张普景急了,说:“老梁,这样做是不负责任啊,怎么能这样处理问题呢?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这样卑鄙的行径,这样丑恶的灵魂,不处理,反而姑息养奸,这哪是我们共产党员应有的原则啊?”
张普景说着说着就火了。
梁必达却没上火,说:“老张,问题都有两个方面,就算是假的,可是已经宣扬出去了,已经是典型了,是学习榜样了。我们暂时迁就一下,给全军区送出一个典型,贡献比错误大。再说,现在全军都在学习的那几个典型,你能保证都是真的?你能保证他们所有的事迹都是真的?……”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张普景就把电话摔了。
梁必达愣了一阵,觉得问题没解决,确实棘手,正琢磨对策,电话又打过来了,还是张普景。
梁必达也火了,说:“我已经脱产了,师长是老窦代理,党委书记是你张克思代理,你们看着办吧?”
张普景说:“我是先跟你通个气,你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还是坚持,一,披露真相。二,师党委集体检讨。瞒上欺下的事,我张普景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我的眼睛里就容不得沙子。我不怕丢人,也不怕撤职,坚持真理,义不容辞。”说完,听梁必达久无反应,又说:“老梁,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你是已经脱产了,就是承担责任,也是我负主要责任,但我需要的你的支持。”
梁必达当然不会马上表态,想了一会,问道:“这件事情是谁挑起重新调查的?”
张普景说:“当然是我。”
梁必达在电话里牙疼似的哼了几声,又问:“这个调查经过党委集体研究了吗?”
张普景顿时语塞,心里暗骂,没想到狗日的梁大牙现在这么狡猾,事情没有搞清楚,能拿到党委会上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