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第七十九团只能退居其次,官兵均感心寒。从兵力部署上看,这次阻击战故技重演,已经拥有十二个满员建制连的二四六团,兵强马壮地扼守一方天险,却让马瘦毛长的新编七十九团在这一马平川的山根下独力支撑一个重要方向,其用心耐人寻味,但是眼下格局已定,而且是屡见不鲜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谁也不能说三道四,更不敢惹一身“拒战”的腥臊。所以,石云彪只能再次打断钢牙,和着血泪往肚子里吞。
陈墨涵理解团座的苦衷,但他不能苟同团座的固执。赌气归赌气,布阵谋局还是要慎重。陈墨涵说:“团座,你一向教导我们,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佐不可意气攻守。敝职以为部署兵力应从当前态势着眼。812高地上的那个连,是万万不能动的。”
自从将陈墨涵视为堪造就之器之后,石云彪一直都很重视陈墨涵的见解,岂料此次他却一反常态,大大咧咧地说:“毋庸多虑,马陂一线敌情虚实已经明朗,日军不过区区两个中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龙盘虎踞的二四六团未必守不住个弹丸之地。要是真的退下来,那可就把刘旅长的脸丢光了。”
石云彪这样一说,陈墨涵心里更不踏实了——团座的想法仍然是源于赌气啊。他硬着头皮说:“团座,张嘉毓用兵一贯明哲保身,倘若他在关键时刻后退一步,我们的右翼就全暴露在日军的火力之下了。我们不能不防。”
石云彪嘿嘿冷笑一声说:“陈墨涵,你说得对。可是这一回我就是要把半边脸交给张嘉毓,他要是不给我挡住,撕破了口子,我石云彪就战死在812高地上。反正小日本也是兔子尾巴不长了,我这只独眼狼能同鬼子拼上一命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陈墨涵惊呆了,他无法琢磨透团座的真实心态。
石云彪又把独眼对准地图看了一会儿,不容置否地说:“我看就这样,按计划下命令吧。”见陈墨涵仍在踌躇,正色补充道:“不要再患得患失了,作战嘛,当断不断,反为其乱。不能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
石云彪就那么撮着铅笔漫不经心地轻轻一勾,便断送了一个满身正气而又刚烈忠勇的中国抗日军官的前程,也从此在陈墨涵的军旅生涯中竖起了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直到很久之后,陈墨涵仍然能够经常清晰地记起那个空中弥漫着肃杀之气的苍凉的下午,能够清晰地看见漂零在萧瑟秋风里的落叶,还有石云彪在研究作战方案时说过的那些话……他有时候甚至想,石云彪或许早就有了预感,他的军旅人生已经走到尽头,这就决定了在对凹凸山日军最残酷的一战中,他将选择一种独具一格的姿势倒下去,完成一个职业军人最后的作业想定。
何以见得呢?石云彪前所未有的固执或许就是一种暗示。因为此后不久,英、美、中、苏就签订了《波茨坦公告》,再往后不久,日本天皇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石云彪在凹凸山下决定他的兵力部署时,美国总统杜鲁门正在大洋彼岸,踌躇满志地摆弄着人类战争史上的一个巨大的新奇玩艺儿——原子弹。
石云彪死在原子弹诞生之前。
他或许已经在冥冥之中看见了未来的一幕,他预感到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的战争并不会因此而结束,而他又不愿意卷入那场战争,他以他的切肤之痛、以他的死亡为代价,逃避了又一次同室操戈的惨杀,他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很明智地把自己的军旅生涯交给了对敌的最后一战,从而保持了一个军人的正义和崇高。
二
同朱预道配合作战,是陈墨涵遇到的又一桩意外。
当初日军继续向前推进的时候,刘汉英同杨庭辉几乎没有经过什么交涉,就水到渠成地联手结成了统一战线。鬼子来了,打你也打我。对付鬼子,你打我也打。以前的党派之争地盘之争也就暂时被束之山外了。此后各踞凹凸山南北一隅,相安无事。倘若日军进山“扫荡”,则又心照不宣地相互照应,配合得还算默契。
前一段时间,凹凸山北隅传言四起,盛传南边杨庭辉被其上峰调往西北软禁,南凹凸山的八路队伍里搞了一个什么“纯洁运动”,梁大牙和他的股肱朱预道被江古碑、窦玉泉等人诱捕之后秘密处决,还有一些当地参加八路的干部也纷纷受到不同程度的收拾,一时间八路窝里鸡飞狗跳,内讧火并此起彼伏。
这些传言很快就形成情报送到山野大佐的桌面,山野大佐起先嗅来嗅去觉得不大对劲,认为不可思议。他虽然是个中国通,但是在所谓的路线斗争面前,他幼稚得像个儿童。山野大佐更重视战术方面的思考,他总是疑惑凹凸山八路军的所谓内讧是故意抛出的诱饵,诱惑太君轻兵冒进。正因为有了这番谨慎,所以,尽管八路内讧的情报一个接着一个地送上来,山野大佐始终坚持按兵不动。直到前几天中南司令部通报了敌我态势,详细地分析了共产党的“纯洁运动”对于凹凸山地区军事格局带来的新的变化,并且证据确凿地通报了杨庭辉和王兰田等人被削去兵权、梁大牙和朱预道等人被囚的经过,山野大佐始信为真,不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