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
一个露水挂枝的清晨,救护所的院子里来了很多人,急匆匆地搬着这样或那样的东西,像是在搬家。
韩秋云醒了,眼皮动了几下,没有睁开。她听见外屋里那个半洋半土的医生正在跟什么人说话。前面说了些什么她听得隐约,再往后说,她就听得分明了,是高队长高秋江来了。
在凹凸山,这个名叫乔治冯的医生是一个特殊人物,外科方面的精湛技术首屈一指,他曾经给刘汉英和刘汉英的上峰作过手术,作得长官们感恩戴德。乔治冯到凹凸山来参加抗战完全是凭他自己的兴趣。只有乔治冯一个人可以不喊刘汉英“旅座”或者“长官”,而是大大咧咧地称呼其为“刘先生”。乔治冯同刘先生有约在先,不仅可以不穿军服,而且来去自由。要是弄得他不快活,他谁的账也不买,拍拍屁股就走人。而刘汉英极其不希望这个救命的菩萨轻易离去,想了很多办法,并且让左文录挑选漂亮的姑娘安在乔治冯的身边供职,试图以美女牢固地圈祝蝴。但是乔治冯不吃这一套,乔治冯甚至对于这些女人来从军都很反感。
女人们都说,比起别的男人,乔治冯最懂得怜香惜玉,多次向刘先生提出建议,要解除对于战地女子服务队的野战训练,而集中力量让她们进行医务护理方面的练习。乔治冯的观点是,上帝造就了女人,是让她们做母亲、妻子和女儿的。女人本来是不应该操枪弄炮的,在一个文明的国度里,女人所从事的职业应该是教育、医疗、艺术和服务,这些才是女人的角色。打仗是男人的事,在文明社会,男人打球、打猎、打仗。像战争这样极其需要意志和胆量的暴力行动,确实应该由男人来承担。战争是男人的舞台,女人的舞台在战争的幕后。战争应该具有这样一种功能,它使男人更加男人,而使女人更加女人。
但是这些建议却被刘汉英含糊了。作为凹凸山地区国军最高长官,刘汉英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韩秋云认为乔治冯是一个好人。
在这个清晨,韩秋云听见医生说:“真是不可思议,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嘛,你们让她去战斗去流血,别说她根本不会打仗,就是会打,心理也承受不了嘛。”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平静地说:“是不可思议。大夫,战争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韩秋云听见那位满肚子怪里怪气学问的好人医生说:“高女士,我听说你是一个巾帼英雄,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正确的称呼。该死的战争把一切都搞乱了。请你真实地告诉我,你最理想的职业是什么?”
高秋江笑了:“我最理想的职业就是大夫你所描绘的,去搞教育或者医疗,或者干脆在家当一个好妻子。”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高秋江却笑出了声:“你不相信是吧,你听别人说什么了,说我是魔鬼吗?你看我像个魔鬼吗?大夫你是个医学家,站在医学的角度,你看我和别的女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嘛。”
乔治冯说:“当然,我并不是说女人就不能打仗。战争爆发后,英、美、法、俄许多国家的妇女都拿起武器,同法西斯蒂进行战斗。当然,这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战争是个魔鬼,它使我们美丽的女性不能正确地使用自己的性别。尽管如此,我还是坚
持认为,女人应该远离战争。”
“我相信你的理想是美好的,可是这种理想离我们是何等的遥远啊。”
韩秋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哦高队长,那是多么严厉的人啊。可是今天,在韩秋云听来,高队长的话语却是那样的温柔和亲切。她又听见高秋江说:“我能看看我的部下吗?”
“不行,她的病还没有痊愈,我不能这样把她交给你们。”医生的话很坚决。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领她走的,我只是来看看她。”
“那也不行。她的病情很特殊,你会使她受到刺激的。”
没有声音了,医生的话显然触动了高秋江,她沉默了。过了很长时间,高秋江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大夫,能告诉我她得的是什么病么?”
“高女士,这位姑娘患的是帕尔尼森氏幻想综合症,这种病多是惊吓致厥后遗症,在欧洲很常见,在亚热带地区目前尚属罕见。该症特征是时断时续,而且多数为外部环境诱发。这位姑娘豆蔻年华,正处在青春期,身体十分敏感,容易诱发复症的有十几种花粉,一旦她嗅上那些花粉,她体内的一些细胞……我说的是情欲,你懂吗?”乔治冯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听,多少还夹带着一些沪腔,满有味道。
“我明白了……她是不该到这个地方来。”
“所以,在目前她的病情还没有稳定的情况下,你还是不见的好。”
“可是医生,我是她的队长啊。而且,也许……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韩秋云非常奇怪高秋江会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她突然觉得高队长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了。
果然,医生也察觉到了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