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木兰原是尚书郎“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却说阿秀一路逃难,沿窄巷一溜烟地奔进了厨房,正大喊大嚷间,便听一名家丁叫了起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管家!快来啊!少爷回来了!”阿秀吓了一跳,看杨府管家姓“蔡”,数十年来忠心耿耿,深得杨府上下信赖,每回见到自己,总是叨叨絮絮念得整篇,一会儿让他抓着了,必无好事。忙道:“还嚷!再嚷就不救你啦!”
那家丁茫然道:“救我?少爷要救我什么?”阿秀大喝道:“天下大乱、万佛烽火!末世已经到了!你还不知死活么?滚了!”随手找来一只大麻袋,将包子、点心全数扔了进去,装得满饱,还不忘多摸一颗橘子,随即直奔鲤鱼池,便要叩见娘亲。来到了鲤鱼池畔,四下阳光普照,清风徐吹,已在春暖花开时分,阿秀忽然有些累了,便放落了麻袋,自言自语道:“先坐坐吧,下午还要逃难,可别把自己累死了。”手拿橘子,慢慢坐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大池塘。
这鲤鱼池有个别名,称作“龙眼池”,听叔叔说这池塘是水神龙王爷的眼睛,蓄着它的泪水。也是为此,即使别家的井里都没水了,这池子却清澈如常,数十年如一日,至于这传说是真是假,阿秀也不管这许多,反正自己只消没渴着,哪管水从哪儿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其实这“鲤鱼池”之所以漂亮,是因为娘亲住在池畔,当年她来了杨家,爹爹便把楼阁让给她当画坊,风景怡然,清静幽雅,日常里她得了空闲,必在楼里待着,有时画画儿、有时填填词,除了小阿秀,谁都找她不着。
阿秀坐在池边,手拿甜橘,剥开了果皮,随手扔到地下,不忘多吐一口痰,反正饿鬼打来了,人间一切都要化为乌有,又何必保持什么整洁?不嫌糟蹋气力么?心念于此,更朝花圃拼命乱踩,便死也不留遗憾。阿秀嚼着橘子,伸了懒腰,索性躺平下来,一边吃橘子,一边抖脚哼曲,说不出的惬意。
小孩子便是这样,先前嚷着逃难,煞有介事,可回到了家中,却又舍不得走了。他怔怔望向鲤鱼池,心道:“要是真打仗了,我就看不到这池塘了。”心念于此,竟然有些难过。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两全其美,要想不上学,便得饿鬼来,可饿鬼来了,京城又要打仗,难免要害死许多人。阿秀叹了口气,他趴在池畔,自言自语:“怎么办呢?有没法子让饿鬼不来,可又不必上学?那就可以一箭双鸟了。”一箭双雕之事,人间少有,倒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时有之。阿秀有些发愁,忽见自己的脸蛋映在水上,反照点点阳光,竟是说不出的好看。阿秀心下大喜,暗
赞在心:“原来我生得这般俊美,以前都没留意哪。”也是他小孩子心性,一看自己样貌如此神骏,便把饿鬼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拨弄额发,望池自照,正挤眉弄眼间,却又见到了那条玉佩。自小到大,娘亲便为自己缝了这条玉带,遮住了额头,只因阿秀的眉间有一个胎记,天下无双,故须以玉石掩之,免遭神鬼之嫉。阿秀呆呆伸起手来,将玉佩解下,凝视水中的自己。霎时又见到了那条狭长伤疤,望来便像二郎神的天眼,让人一见难忘。阿秀呆呆摸着额间伤痕,打小到大,自己不知问过娘亲多少回,为何别人只有两只眼,却只有自己生了三只眼,娘却顾左右而言它,不肯多说。反倒是姨婆说他是天界投胎,所以比旁人多了一只眼,乃是有福之人。阿秀听了这鬼话之后,却也信了,因为这段话也解开他心里另一个疑惑,为什么他没有爹爹?别人家的孩子有爹,阿秀却没有。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若不是常和别人家的孩子一块儿玩,怕还不知道世间竟有“爹爹”这玩意儿。
没爹也好,阿秀还有娘,那就什么都有了。只是到了六岁那年,外婆过世,娘亲带着他嫁入了杨家。阿秀也忽然有了一个“爹”,那便是“杨伯伯”,不过阿秀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又哭又闹,他死也不肯改名,就是不要做“杨神秀”,他只要做自己的小阿秀。这时“杨伯伯”便亲自过来开导他,他说阿秀其实本就姓“杨”,因为他额头上那只天眼,便是“三眼二郎神”的记号。
二郎神名叫“杨戬”,也是个姓杨的,据说这位神明是玉皇大帝的侄儿,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另还养了一头威风哮天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额上的神眼还会发光。阿秀听得自己是“二郎神”投胎,真是大喜欲狂,便开开心心地由了大家,成了今日的“杨神秀”。几年过去,阿秀长大了,见识一开,自也晓得被人骗了。什么“二郎神”下凡、什么“天界投胎”、摔到豆浆铺里成了小娃娃,遇上娘亲叫妈妈,全是骗小孩的胡说八道。只是他虽不再信这些鬼话,却也不再热衷打听神眼的来历,更不曾追问自己的生父是谁,因为阿秀心里明白,他已经有了一个“爹”。打进杨家以来,爹爹待他始终严厉,有时更会拿藤条抽他,阿秀嘴里骂着,其实心里并未抱怨,因为他明白爹爹真心待他,若非是对待儿子,谁会望死里打?可是……可是……阿秀望向池水,摸着自己的天眼,不知不觉间,泪水竟已盈眶。阿秀真正的爹到底是谁呢?他为何从不来探望自己?莫非他讨厌阿秀,这才遗弃了他?阿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