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热、好热热汗沿面颊滚滚而下,流进了胸口,溽湿了内衫。
七月盛暑,最是汗流浃背的时节。内衫紧贴皮肉,身子像给蒸熟了,汗水蒸发成烟,急于飘出,却又给短袖葛衣挡了下来。
烈日当空,火伞高张,打赤膊也不嫌过,可此际身上不只穿了短衣,还多加一件内衫,更外头居然还有一件棉袍,总计内一件、里一件、外一件,内外三件。汗水在里头闷煮,背后冒出红痱子,奇痒难忍,偏又搔抓不得。因为内外三层衫之上,尚有一件厚马甲,马甲之外,还有一层重重的大铁衣。
铁衣精钢所制,少说十来斤,太阳一晒,既闷且烫又重,路旁明明有树荫可供乘凉,这人却视若无睹,看他低着头,嘴角含笑,彷佛能头顶骄阳、站立不动,便是人生无上快事。
大热天的,疯子便出门晃荡了。看这人行径诡异,样貌也颇古怪,称不上英俊,却也谈不上丑恶,阳光映照五官,看他好似二十来岁,又像四十好几,一张脸给烤得红如火、焦如炭,眼白望来加倍明亮,极显精神。
正午时分,太阳毒烈,尽管满身汗湿,疯子却一脸怡然,正享受间,突听背后马蹄声大作,一匹快马从后方奔驰而来,卷起了阵阵黄砂,马上坐了一名乘客,同样身穿铁衣,面红微焦,与那疯子好生神似,宛如亲兄弟一般。
当当当当当快马奔过,背后随即响起锣声,疯子微微叹气,知道又要动身了,他从脚边拾起一只铁盔,套到了头上,随后提起一只皮囊,细细数了数,但见囊里共计二十四发白羽箭,不消说,这是只箭袋,依规矩须缚于大腿右方。
箭袋提入手里秤一秤,至少十斤。十斤很沈,可浑身上下就属这玩意儿最轻了,看铁甲十五斤,步战军刀二十八斤,盾牌十二斤,紫藤大弓斜挂身后,刀箭弓三者合计,共达六十五斤,除此之外,背后还负了一只大行囊,内装二十斤粮,四只皮囊各置四斤清水,皆缚腰上。
呒呜呒呜锣声大起,随后又响起了唢呐声。吹鸣半晌,渐渐止息,大地一片荒静,猛然间,响起了阵阵雷声。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皮靴踏落,溅起飞灰泥沙,皮靴提起,后方又踩下一只皮靴,更后方还有更多更多的皮靴,一只只形制相同,主人也生得一模一样,人人面孔焦火,眼白发亮、肩膀宽而手脚大,不消说,这帮人其实不是疯子,而是一名又一名战士。
阳光晒上,光芒刺眼,脸上的汗水结成了盐晶,闪闪发光,望之如同宝石。战士们全身武装,干粮饮水,弓箭军刀,自己吃的自己背,自个儿用的自己拿,人人负重超过百斤。
运气不好的人,尚须扛长枪、举狼蒺,运气更差的,还得拖拉洪武炮,背拱腰弯,苦不堪言。
不过这些活儿都不累,最累的活儿在前头,那儿有样东西,举在手上,可以累垮一头牛。
细长长的木杆儿,杉木所制,长约三丈,十斤不到,然而双手提举时,却似扛起千斤,因为杆顶悬了一样物事,重如九州岛巨鼎。
轰轰轰轰狂风扑面而来,拂开木杆上的一面布巾,现出两个字,左日、右月。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带头军官扬鞭而起,呼唤满场士卒的姓名:正统军!
呒呜呒呜唢呐声中,全场暴然答诺,场中兵卒不论出身,全因这三字而得尊严。带头军官提鞭向天,指示方位:吾皇有令,全军挺进西北三原城!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正统军出征了,两万两千名兵卒开队奔跑,烟尘飞起,声势惊人,四面大旗当前领队,但见日月王纛招展于天,两面帅旗相伴相随,左是方今朝号,右为本军总号,其后才是一面火红巨帜,标明了兵马隶属师号:藏武四卫。
正统军编制宏大,除北关四镇外,就只有这只藏武四卫驻派边疆,他们另有个通名,称作藏远天高师。此师下辖四卫,乃是朝廷派驻乌斯藏的精锐兵马,上可及天顶孤峰,下可至深壑渊薮,体力远过常人,是以个个都能负重百斤,即使行军百里,也无人落队喊苦。
正统军里有句话,称作生于藏武,死于北关,每逢新人入伍,必然先赴乌斯藏,待得三年之后,训练精实,便能移防前线,荆州、潼关、汉中等地任君挑选,再过三年,若能平安归来,便可移防北关,颐养天年,不必再去前线受苦。故称:生于藏武、死于北关。
正统建军以来,藏武四卫始终为后备兵马之用,从未开赴前线。只是眼下情势有些不同,一个月前朝廷紧急传书,将他们征调出藏,想来必有什么大事发生。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烟尘飞扬中,两万兵卒脚步齐整,一里又一里,一程过一程,一片奔驰震踏声中,突听前方传来号令:全军布阵!预备迎敌!乍闻号令,众兵卒立时向两旁分开,或提弓拉箭、或拔刀出鞘,正严阵以待间,前方一面旌旗现出,上书汾州。
汾州大漠师!众兵卒齐声欢呼,都知友军抢先抵达了。
汾州三卫游走紫荆关一带,人称汾州大漠师,军中兵卒多是蒙汉混血,指挥主将姓虎,名唤虎大炽,骁勇善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