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开走回各自的家中,田福堂知道,这些人是刚看罢孙少安砖场的“点火仪式”——那个荣耀的铺排场面大概已经结束了。
田福堂忍不住从多痰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他感叹历史的飞转流逝,感叹生活巨大迅疾的演变。是呀,想当年,在双水村这个舞台上,他田福堂一直是主角;而现在,是别人在扮演这个角色了。他年老多病。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成了生活中一名无足轻重的“观众”。
这时候,象往常一样,老伴胳膊窝里夹着他的夹袄,从大门外的院墙根下向他走来。只有这个人不会抛弃他!她用那永远的感情给予他温暖和关怀,田福堂眼里不由盈满泪水。他伤心地看见,无尽的煎熬和岁月的操磨,亲爱的娃他妈满脸皱纹,头发也已灰白。他知道,几天来,她为出走的儿子几乎夜夜在流泪……
现在,田福堂不再考虑其它事,又一次为不成器的润生痛苦得浑身发抖。他老两口终于未能挽回最后的局面,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离开了这个家,寻找他那个“花妈妈”去了。而今,只丢下他们老两口守在这空荡荡的院落里。这和埋进坟墓有什么区别?
田福堂一想起儿子,便涌上一腔愤慨。他爱润生,但又恨他。他之所以恨他,是因为他辜负了他对他的爱。瞧,他竟然甩下自己的父母亲,寻找一个寡妇去了!
哼,你说你不回这个家了?就是你小子回来,老子也要把你打出这个家门!你把田家的门风败坏完了,你这个败家子……
老伴走到他面前,把夹袄披在他身上,说:“太阳快落了,回家里去。”
“等一会再……”
“操心凉了……”她忧愁地看着他。
“死不了!”
她犹豫了一下,对他说:“你是不是出去寻一寻咱润生……不知道娃娃……”她哭得说不下去了,撩围裙只是个揩眼泪。
“我才不寻他哩!他活着死了都和我没相干!你不要急。你就当咱一辈子没生养过儿子!”田福堂说着,一阵猛烈的咳嗽使他一个马趴跌倒在破碾盘边上,他感到喉咙里吐出来的不是痰,而是血。
老伴赶紧跪在他身边,哆嗦着抱住了他。等咳嗽平息下来后,这两个孤苦的老人竟然在这个破碾盘上抱在一起,出声地痛哭起来。
太阳在群山中沉落了。无边的昏暗刹那间便笼罩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