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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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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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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都没来得及看见,只听见它的一声惊人的长嚎和车轮在铁轨上铿锵的撞击声,接着就被拉进了这条与他们家乡别无二致的土山沟……一种不安和惊恐的情绪一霎时使这个刚才还欢呼雀跃的车箱,陷入了一片深寂。黑暗中,前面坐着的人堆中传来几声唏嘘叹息。

    当又一片灯火出现的时候,这些人再一次从车箱里站起来,这片灯火看起来也很壮观。于是大家的情绪又不由地热烈起来。

    这的确是一个煤矿——但还不是大牙湾!

    汽车再一次驶入黑暗中。

    人们的情绪再一次跌落下来。

    接着,汽车又穿过两个矿区,在夜间十点钟左右才驶进大牙湾煤矿。

    从灯火的规模看,大牙湾显然也是个大地方。

    车箱里顿时活跃起来。黑暗中有人用很有派势的口气说:“哼!看我们是些什么人!他们敢把我们塞在一个不象样的地方!”这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地方的子弟,脑子里只保留着自己父辈在乡县的权威印象,似乎那权威一直延伸到这里甚至更遥远的地方。

    汽车拉着黄土高原这些自命不凡的子弟,在矿部前的一个小土坪上停下来。他们不知道,这就是大牙湾的“天安门广场”。旁边矿部三层楼的楼壁上,挂着一条欢迎新工人到矿的红布标语。同时,高音喇叭里一位女播音员用河南腔的普通话反复播送一篇欢迎词。

    辉煌的灯火加上热烈的气氛,显出一个迷人的世界。人们的血液沸腾起来了。原来一直听说煤矿如何艰苦,看来并不象传说中的那么差劲!瞧,这不象来到繁华的城市了吗?好地方哪!

    可是,当招工的人把他们领到住宿的地方时,他们热烘烘的头脑才冷了下来。他们寒心地看见,几孔砖砌的破旧的大窑洞,里面一无所有。地上铺着常年积下的尘土;墙壁被烟熏成了黑色,上面还糊着鼻涕之类不堪入目的脏物。这就是他们住宿的地方?

    煤矿生活的严峻性初次展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在他们还来不及叹息的时候,矿上的劳资调配员便象严厉的军事教官一般,吼叫着让他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背床板,扛凳子。是的,既然到了煤矿,就别打算让人伺候,一切要自己动手。背床板扛凳子算个屁!更严厉的生活还在后边哩!

    一孔窑洞住十个人。大家刚支好床板,劳资调配员便喊叫去吃饭。

    他们默默无语地相跟成一串来到食堂。一人发一只大老碗。一碗烩菜,三个馒头。

    “有没有汤?”有人问。

    劳资调配员嘴一撇,算是回答:得了吧,到这里还讲究什么汤汤水水!

    吃完饭以后,这些情绪复杂的人重新返回宿舍,开始铺床,支架箱子。

    现在,气氛有所缓和。大家一边拉话,一边争着抢占较好的床位;整理安放各自的东西。不管条件怎样,总算有了工作嘛!

    现在,这些县领导的子弟们纷纷把包裹铺盖的彩色塑料布打开。每人一大包,被褥都在两套以上。整洁簇新的被褥一铺好后,这孔黑糊糊的大窑洞五颜六色,倒有点满室生辉的样子。众人的情绪又随之高涨起来。他们分别打开自己的皮箱或包铜角的大木箱,一次次夸耀似地把里面的东西取出又放回……

    只有孙少平一个人沉默不语。他把自己唯一的家当——那只破提包放在屋后墙角那张没人住的光床板上。直至现在,这伙人谁也没有理睬他。是的,他太寒酸了,一身旧衣服,一只破提包,竟连一床起码的铺盖也没有。在众人鄙视的目光里甚至含着不解的疑问:你这副样子,是凭什么被招工的?

    到现在,少平也有点后悔起来:他不该把那床破被褥送了别人。他当时只想,既有了工作,一切都会有办法的。没想到他当下就陷入了困境。是呀,天气渐渐冷了,没铺盖怎么行呢?更主要的是,他现在和这样一群人住在一起!如果在黄原揽工,这也倒没什么;大家一样牺惶,他决不会遭受同伙们的讥笑。

    眼下他只能如此了——他身上只剩下了几块钱。他想,好在有一身绒衣,光床板上和衣凑合一个来月还是可以的。一月下来,只要发了工资,他第一件事就是闹腾一床铺盖。

    现在,同屋的其他人有的在洗脸刷牙,洗漱完毕的已经坐在床边削苹果吃;或者互相递让带嘴纸烟和冒着泡沫的啤酒瓶子。

    少平在自己的床边上木然坐了片刻,便走出了这间闹哄哄的住所,一个人来到外边。

    他立在院子残破的砖墙边,点燃了一支廉价的“飞鹤”牌纸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此刻已经接近午夜,整个矿区仍然没有安静下来。密集而璀璨的灯火撒满了这个山湾,从沟底一直漫上山顶。各种陌生而杂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沟对面,是一列列黝黑而模糊的山的剪影。

    不知为什么,一种特别愉快的情绪油然漫上了他的心头。他想,眼下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久前,你还是一个流浪汉,象无根的蓬丛在人间漂泊。现在,你已经有了职业,有了住处,有了床板……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列宁说。嘿嘿,一切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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