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不再往起拉向前,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在昏天黑地里,放开嗓门唱起了那支青海民歌——动荡不安的大自然煽起了他内心的风暴。
在这样一个狂风怒号的夜晚,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这两个喝醉酒的男人,为了他们心爱的女人,一个在哭,一个在唱。在正常的环境中,人们一定会把这两个司机看作是疯子。可是,我们不愿责怪他们,也不愿嘲笑他们。如果我们自己有过一些生活的阅历和感情的经历,我们就会深切地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并且也理解他们这种疯狂而绝望的痛苦……
在这风声,哭声和歌声之中,躺在另一个驾驶楼里的田润生心缩成了一团。他实际上一直没有睡着。他知道姐夫为什么而哭;他也明白老同学金波为什么而唱——他早就听说过金波当兵时和一个藏族女子谈恋爱,被部队提前复员了。此刻,他自己的眼里也忍不住涌满了泪水……和少平、金波同年等岁的润生,也已经长大了。凡是成人的痛苦他都能体会和理解。就说姐夫吧,尽管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说他姐的事,但他知道姐夫和姐姐的婚姻非常不幸。在这件事上,他的同情心完全在姐夫一边。他在心里恨他姐姐。两年多来,他跟着姐夫学开车,姐夫不管姐姐如何对他不好,都象亲哥哥一样看待他。姐夫真是个忠厚人,不仅对他们家,就是对世人,都有一副好心肠。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一些孤寡老人,他总要把车停在路边,问这些人去什么地方,然后便让他们上车来。如果是他驾驶车,姐夫就自己爬到上面的车厢里,让这些老人坐在驾驶楼里。他常对他说,人活在世上,就要多做点好事;做了好事,自己才能活得心安……姐夫不仅教会他开汽车,还给他教了许多活人的道理。他在心里敬重姐夫。他根本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不和这样一个好人在一块过光景呢?
现在,他躺在这个驾驶楼里,听着外面的哭声和歌声,心象无数利爪在揪扯。这一切深深地震撼了他的灵魂。别人的痛苦感染了他,他也很痛苦。痛苦啊,往往是人走向成熟的最好课程。是的,许多原来含糊不清的东西,今夜他似乎豁然开朗!
一种男性的豪壮气概在田福堂这个瘦弱的儿子身上苏醒了。他“腾”地从驾驶楼里坐起来,脑子里开始盘算他应该干些什么。是的,他已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后生,怎么还能这么窝囊呢?他难道就不能给痛苦的姐夫帮点忙吗?好,他应该立刻到黄原去找姐姐,和她好好谈一谈——他要让姐姐爱姐夫!
田润生坐在驾驶楼里这样大胆地想着,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他也不准备去劝说那两个醉汉——让他们哭吧,唱吧;现在也许只有这样,他们的心里才能痛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