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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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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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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花了,秋天又开了一次,前些日子那雪白的李花才落尽。可不像春天,一颗李子也没结,”她说。

    到了她家路边,她要我送去喝茶。我从石阶上去,在门前的磨磐上坐下。她把铁芒获挑到屋后去了。

    一会儿,她推开掩着的正中的大门,从堂屋里出来,提了把陶壶,给我倒了一大蓝边碗茶。那壶想必偎在灶火灰里,茶水还是滚热的。

    我靠在招待所房里棕绷子床上,觉得阴冷。窗户关着,这二层楼上,四面都是板壁,也还透着寒气,毕竟是山谷里深秋的夜晚。我又想起了她给我倒茶的时候,看我双手托着碗,朝我就笑了。她嘴唇张开着,下唇很厚,像肿胀了似的,依然穿着汗湿了的单褂子。我说:

    “你这样会感冒的。”

    “那是你们城里人,我冬天还洗冷水呢,”她说,“你不在这里住下?”她见我愣住了,立刻又说,“夏天游客多的时候,我们这里也住客。”

    我便由她目光领着,跟她进屋里去。堂屋的板壁上,半边贴满了彩印的绣像连环画樊梨花的故事。我小时候似乎听说过,可也记不起是怎样一回事了。

    “你喜欢看小说?”我问,指的当然是这类章回小说。

    “我特别喜欢听戏。”

    我明白她指的是广播里的戏曲节目。

    “你要不要擦个脸?我给你打盆热水来?”她问。

    我说不用,我可以到灶屋里去。她立刻领我到灶屋里,操起个脸盆,手脚麻利,就手从水缸里勺了一勺水,擦了擦脸盆,倒了,从灶锅里又勺了一瓢热水,端到我面前,望着我说:

    “你到房里去看看,都干干净净呢。”

    我受不了她湿润的目光,已经决定住下了。

    “谁呀?”一个女人低沉的声音,来自板壁后面。

    “妈,一个客人,”她高声答道,又对我说:“她病了,躺在床上,有年把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热手巾把子,她进房里去了。听见她们低声在南响咕咕说话。我擦了擦脸,觉得清醒些了,拎上背包,出门,在院子里磨盘上坐下。她出来了,我问她:

    “多少水钱?”

    “不要钱的,”她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塞在她手里,她拧着眉心望着我。我下到路上,等走出了一段路才回头,见她还捏着那把钱站在磨盘前。

    我需要找个人倾吐倾吐,从床上下来,在房走动。隔壁的地板也有响声。我敲了敲板壁,问:

    “有人吗?”

    “谁?”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你也是来游山的?”我问。

    “不,我是来工作的,”他迟疑了一下说。

    “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请便。”

    我出门敲他的房门,他开了门,桌上和窗台上摆着几张油画速写,他胡子和头发都很久没有梳理了,也许这正是他的打扮。

    “真冷!”我说。

    “要有酒就好了,可小卖部没人,”他说。

    “这鬼地方!”我骂了一句。

    “可这里的姑娘,”他给我看一张女孩头像的速写,又是厚厚的嘴唇,“真性感。”

    “你是说那嘴唇?”

    “一种无邪的淫荡。”

    “你相信无邪的淫荡吗?”我问。

    “没有女人是不淫荡的,但她们总给你一种美好的感觉,艺术就需要这个。”他说。

    “那你不认为也有无邪的美吗?”

    “那是人自己欺骗自己?”他说得很干脆。

    “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山的夜景?”我问。

    “当然,当然,”他说,“可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我已经去转过了。”他端详那厚厚的嘴唇。

    我走到院子里,从溪涧升起的几棵巨大的白果树将楼前路灯的灯光截住,叶子在灯光下变得惨白。我回转身,背后的山崖和天空都消失在灯光映照得灰蒙蒙的夜雾中,只看得到灯光照着的屋檐。被封闭在这莫名其妙的灯光里,我不禁有点晕眩。

    山门已经关上。我摸索着拔开了门栓,刚跨出去,立刻陷入黑暗中,山泉在左近哗哗响。

    我走出几步后再回头,山崖下灯光隐约,灰蓝的云雾在山巅钦绕。深涧里有一只蟋蟀颤禁禁嘶鸣,泉声时起时伏,又像是风,而风声却在幽暗的溪涧中穿行。

    山谷中弥漫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远处被灯光照着的白果树粗大的树干的侧影在雾气中变得柔和了。继而,山影逐渐显现,我落在由峭壁环抱的这深谷之中。黝黑的山影背后泛出幽光,可我周围却一片浓密的黑暗,而且在渐渐收缩。

    我抬头仰望,一个黑影庞然拔地而起,凌空俯视,威慑我。我看出来了,当中突起的是个巨大的兀鹰的头,两翅却在收拢,似乎要飞腾起来,我只能屏息在这凶顽的山神巨大的爪翼之下。

    再往前,进入到两旁高耸的水杉林子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黑暗浓密得浑然成为一堵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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