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再没有人说话,似乎等着枪声再响。而枪声也就不再响。这种破碎了又悬置的沉寂中,只有椰子外的滴水声和抑郁在山谷里的风潮。你就似乎听见了野兽的踪迹。这本是野兽的世界,人居然还不放过它们。四下的黑暗中都潜伏着骚乱和躁动,这夜显得更加险峻,也就唤醒了你总有的那种被窥探,被跟踪,被伏击的不安,你依然得不到灵魂中渴求的那分宁静……
“来了!”
“谁来了?”
“贝贝来了!”那大学生喊道。
棚子里一片忙乱,大家都起来了,跳下了床。
棚子外面呼味呼味喷着鼻息,这就是他们援救过的,产后病了的,饥饿的,来找寻食物的熊猫!他们就等着它来。他们就相信它会再来。已经又有十多天了,他们都算着日子,他们说它肯定会来,在新竹笋长出之前,它就还要再来,而它就来了,他们的宠儿,他们的宝贝,用爪子扒搔着板壁。
有人先开了一线门缝,拎着一桶玉米粥闪了出去,大家跟着都跑出去了。朦胧的夜色中,一只灰黑的大家伙正一摇一摆,走动着。那人将玉米粥立刻倒在盆里,它跟上前去,呼哧呼哧着粗气,手电光全落到这黑腰围黑眼睛身躯灰白的野兽身上。它也不理会,只顾着吃,头都不抬一下。有人抢着拍照,闪光灯直亮,大家轮流凑近它身旁,叫它,逗它,摸一下它那硬得像猪棕样的皮毛。它抬起头来,人又都匆忙逃开,钻进棚里。毕竟是野兽,一只健壮的熊猫可以同豹子格斗。它第一次来把盛食物的铝盆也嚼碎了一起吃下,消化不了的一颗颗铝豆再排泄出来,他们都追踪过它的粪球。曾经有一位记者,为了宣传大熊猫像猫咪一样可爱,在山下管理处诱捕到的熊猫饲养场里,企图搂住它合影,被一爪子抓掉了生殖器,当即用车子送到成都去急救。
它终于吃完了,抓了根甘蔗,咬着,摇晃肥大的尾巴,钻进营地边上的冷箭竹和灌丛中去了。
“我说过贝贝今天要来的。”
“它多半是这时候来,总在二点到三点之间。”
“我听见它呼哧呼哧在抓搔门板。”
“它知道讨吃了,这坏东西!”
“饿坏了,一大桶全都吃光了。”
“它胖了些,我摸的。”
他们谈论得这样热情,讲述每一个细节,谁怎么先听见的,谁先开的门,怎么从门缝里看见它,它怎么跟踪人,怎么把头伸进桶里,又怎么在盆子边上还坐下了,怎样吃得津津有味,谁又说它在玉米粥里还放了糖,它也喜欢吃甜的!他们平时都很少交谈,可谈起这贝贝,就像是大家的情人。
我看了看表,这前后总共不超过十分钟,他们谈起来却没完没了。油灯都点亮了,好几位索性坐在床上。可不,山上这单调寂寞的生活,就靠这点安慰。他们从贝贝又讲到了憨憨。先头那一声枪响,叫大家都担心。贝贝之前的憨憨,就是被山里的一个叫冷治忠的农民打死的。他们当时收到憨憨的信号,好多天都在一个方位不曾移动。他们判断它大概病了,情况严重,便出发去找寻。结果在林子里一堆新上下挖出了憨憨的尸骨和还在播放无线电讯号的颈圈。又带着猪犬跟踪搜索,找到了这冷治忠的家和吊在屋檐下卷起的皮子。另一只也诱捕过带上了颈圈的莉莉的讯号就干脆消失在茫茫的林海里,再也不曾接收到。是被豹子捕食时也把颈圈咬碎了,还是碰上个更为精明的猎人,用枪托把颈圈也砸了,就无从知道。
天将亮时分,又听见两声枪响,来自营地下方,都很沉闷,回响在山谷里拖得很长。就像退膛时抢膛里的烟子,回旋着不肯消散。
7
你后悔你没同她约定再见,你后悔你没有跟踪她,你后悔你没有勇气,没有去纠缠住她,没有那种浪漫的激情,没有妄想,也就不会有艳遇。总之,你后悔你的失误,你难得失眠,但你竟然一夜没有睡好。早起,你又觉得荒唐,幸亏没有莽撞。那种唐突有损你的自尊,可你又讨厌你过于清醒。你都不会去爱,软弱得失去了男子的气概,你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后来,你还是决定,到河边去,去试试运气。
你就坐在凉亭里,像那位采购木材的行家说的那样,坐在亭子里看对岸的风景。早起,渡口十分繁忙。渡船上挤满了人,吃水线到了船邦子边上。船刚靠码头,缆绳还没有拴住,人都抢着上岸,挑的箩筐和推着的自行车碰碰撞撞,人们叫骂着,拥向市镇。渡船来来回回,终于把对岸沙滩上候船的人都载了过来,渡口这边也才清静。只有你还坐在凉亭里,像一个傻瓜,煞有介事,等一个没有约定的约会,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女人,像白日做梦。你无非是活得无聊,你那平庸的生活,没有火花,没有激情,都烦腻造了,还又想重新开始生活,去再经历再体验一回?
河边不知何时又热闹起来了,这回都是女人。一个挨着一个,都在贴水边的石阶上,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淘米。有一条乌篷船正要靠岸,站在船头撑篙的汉子冲石阶上的女人叫喊。女人们叽叽喳喳也都不让,你听不清是打情卖俏还是真吵,你于是竟又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