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动了大怒。她追到男角的背后,鼓起两只拳头用鼓的快节奏砸向了男角的后背。男角被打得转了两圈,张开双臂燕子那样斜着飞了过去。女角跟起脚,亮一亮相,随着男人风一样随了过去。
水上一片叫好,楼下的阿牛也兴致勃勃地喝了两声大彩。
我走到小金宝的侧面,她没有看戏。她在找。我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但我看得出她在一只船一只船地用心找,找什么船,或者说,找什么人。但她显然什么也没有找到。水边的欢笑和她没有关系。她静然肃坐,我感觉到她的身上散发出夏日里特别的凛然寒气。她青黑着脸,对我说,“你下去。”
楼下亮了一盏红蜡烛。这盏红蜡烛与河里的一片红光相互对应,但显得有点孤寂,南门大开,而北门紧锁着,阿资和阿牛守着一张小机子,机子上放着两只酒碗和一碗猪头肉,他们伸长了脖子,张了嘴,一脸眉开眼笑。
小金宝一下楼就吓了我们一大跳。她非常意外、非常突然地重新换上了那件低胸红裙,顺着破楼梯一步三摇。小金宝下楼时那支红蜡烛的红光随她的走动极不踏实地晃了两晃。光从小金宝的下巴向上照过去,她的脸看上去有点怪。都不像小金宝了。
小金宝的左腿踩下最后一级楼梯。她一脚踩地一脚留在楼梯上。小金宝扶着木质扶手,站在梯口一睑死灰。小金宝充满死气的脸上挂着笑,走到阿贵和阿牛面前,说:“两个光棍喝酒有什么意思?拿酒来!”
阿贵和阿牛相互打量了一眼,阿贵立忙起身,讨好地
用上衣下襟擦干净一只海碗,倒下大半碗黄酒。
小金宝端起酒,不问好歹就一大口。她歪了嘴咂巴了
几下,没开口。
我望着小金宝。我想我的表情一下子回到了逍遥城。
阿牛弓了腰笑着从方机子上推过猪头肉,小金宝冲声
冲气地说:“拿开,什么脏东西!”小金宝瑞了大碗说:“我就
喝酒。”
小金宝顺势坐到阿牛的大腿上,大声说:“我们来锤剪
子包,谁输了,唱戏,——他们唱的什么破玩意!”
阿牛的身子即刻僵硬了,他的大腿和上身直成了一张太师椅,阿贵借了酒,胆子也大了,咧开大嘴巴伸出了巴掌,他的声音和小金宝的尖叫和在了一起:“锤——剪子——包,锤——剪子——包,锤——剪子——包!”
小金宝的剪子终于把阿贵的包给剪了。
小金宝开心地说:“喝,出一个!”
阿贵输得很开心,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脸上有些难色,说:“我不会唱戏。”
“随你怎么唱,”小金宝说:“让我高兴就行。”
“我就会学狗叫。”
“汪。”
阿贵看了看河面上的船只与人头,伸长了脖子,憋足了劲,一连叫了十几声。
“是公狗,”小金宝指着阿贵的额头说:“我都闻出来了,肯定是公狗。”
阿牛快活得不行了,附和说:“是公狗。”
阿贵的狗学得真是太像了,满河的人没有人料到是一条假狗。他们没有看这边,依然在等待社戏台上的下一出戏。
小金宝挪到阿贵的大腿上,对阿牛说:“我殊,谁输了谁喝酒。”
一番“锤剪子包”后,小金宝痛痛快快又赢了阿牛。阿牛没有争辩,很自愿也捧起碗,一口气闷下去小半碗。
小金宝笑着说:“你真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喝,我和你一起喝。”小金宝双手端了碗大口大口地往下灌,她喝的样子极丑极恶,酒从嘴角两边不住地往下漏。“出一个,”小金宝说:“该你出一个了。”
阿牛说:“我学驴,我学驴叫比他的狗还像!”阿牛站起身,退一步,两只手掼在桌面上,一头驴立即在小镇的喜庆之夜发情了。阿牛最终甩起脑袋,呼了两下,比真驴还像。河里的人有些纷乱了,他们齐整整地望着这边,弄不清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小金宝没看水面,她的兴致正浓,小金宝又灌下一大口,说:“姑奶奶唱一段,让你们开开眼。”
假正经,假正经,
做人何必假正经。
你想说,你就说,
何必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时候社戏台上愣头愣脑走上来一个小丫头,小丫头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却发现水上的船只开始移向一家石码头了。这个披红戴绿的小丫头手里拿了一条绿绸带,忘记了桥边琴师们的过门,却看见不远处石码头沿口一位身穿红裙的女人离奇古怪的歌唱:
假正经,假正经,
做人何必假正经。
你要看,你就看,
何必偷偷摸摸躲个不停。
人们看见身穿低胸红裙的小金宝了,她的大乳房在红烛光的照耀下抖动出世俗快活的半透明红光。
台下大声喝彩,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社戏场上能看到另一出大戏。
我的心慢慢碎了。我拉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