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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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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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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说:“唱来唱去,我就爱她唱这一段。上海滩会唱这个的到处都是,可她一唱就不一样,你听,你听听,拐来拐去的,像用鹅毛掏你耳朵。”

    余胖子大而凸的眼睛失神了,目光里长出了指头。那些纷乱的指头在小金宝的身上握来搓去。宋约翰利用这个机会走进了舞池。他的舞步庄重典雅,两条裤缝正对了皮鞋鞋尖,在舞步节奏中既风流倜傥有极见分寸。他的脸上挂了一层笑,目光沉着自如,只在转体的过程中迅疾地朝台上一瞥。小金宝的目光在远处默契地捕捉到他的转体,恶作剧的幸福感贮满了心胸,小金宝心花盛开,歌中的气息春情勃发。这样的气息感染了老爷,感染了余胖子,只有郑大个子木然不动,他端了一杯酒,看起来忧心忡忡。

    从小金宝上台的那一刻起,我就瞄好了她最喜爱的那条花裤子。他们正开心。我悄悄打开衣橱,掏出打火机,熟稳地点着了,在屁股那一块烧了个洞,随后换了个位置,在对称的地方又烧了一个洞。小金宝的裤子上立即戴上了一副眼镜。

    做完这一切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尽量收住我自己,吧台上的冰块那样不动声色。

    小金宝从台上下来后那边进入了正题。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陷入了正式对话之前的短暂沉默。老爷首先打破了僵局,老爷的唇动了几下,说了一句什么。余胖子的雪茄早就自灭了,他吸了两口,嘴里没能喷出东西。宋约翰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送上去一根火苗。余老板依然在目送小金宝。小金宝转身前回过头来,恰巧看到宋约翰结余胖子点烟,脸上顿时不顺了,掉过了头去。她的掉头动作看起来过于用力,过于生硬的余老板没有看宋约翰送过来的火苗,平静地接过打火机,自己点上了。余胖子微笑着吐出一口浓烟,嘴唇也动了一下。他们的说话声极小,我什么都没能听见。他们的话不多,句子也不长,就几个字,但从脸上看过去,话里头的份量都不轻。老爷和余胖子都只说了有限的几句,宋约翰欠了欠上身,说了半句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老爷的巴掌就伸出来了,叉开指头挡在半空,宋约翰望着这只瘦巴巴的巴掌,把后半句话咽下了肚子,我注意到老爷的脸色就是在伸出巴掌之后变得难看的。他又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用一种期待的神态注意着余胖子。余胖子奔拉下上眼皮,沉默良久,而后从嘴里取下雪茄放到烟缸里头,站起身,只留下了几个字,三个甚至是两个字,兀自走入了。这是一个姿态,一个强硬的姿态,一个胸有成竹的人才有的姿态,随着余胖子的起立另两张桌子旁分别站起来两个大汉,贴着余胖子一同出去。我回头望了望坐在镜子前的小金宝,又望了望老爷他们几个,眼前的一切扑朔迷离。眼前的一切那样不真切,没有底,带有浓郁的大上海性质。

    老爷习惯性站起了身子。他站得极慢。他的送客姿态都没有做好余胖子就走出三四步了。老爷没有跟上去,只膘了余胖子的背影一眼,然后就望着烟缸里的那半根雪茄。雪茄腾起一缕孤直的青烟,老爷重新抬起的脸上手空而来一股杀气,如烟缸里的雪茄,燎起阴森森的冷蓝色雾露。但他的眼睛依旧在笑。他抬起的目光与宋约翰和郑大个子的眼睛不期而遇了。六只眼睛开始了绝密会议。会议只用了几秒钟,就地开幕,就地解散。没有人说一句话。几秒钟之后一切进入了逍遥城的常态。但会议的内容隆重巨大,会议一致通过,“做”掉余胖子。

    后来岁月里我终于明白,老爷把余胖子约到逍遥城里头,不只是给宋约翰擦一擦屁股,还有一笔帐。是一笔大帐,唐老爷想做掉余胖子,绝对不是余胖子不肯放过未约翰,不肯给老爷这点面子。是老爷的心里头有了隐患,在煤球生意上。老爷不担心刘鸿生,这个后来成为煤炭大王的人物与唐老爷一个吃河水,一个吃井水,犯不上。老爷曾跟着余胖子,他不能答应让余胖子插进来。老爷闻得到煤炭生意里头银子的气味,但老爷丢不开现在手头的“这碗饭”,“这碗饭”是他成为“虎头帮”掌门时师傅亲手交给他的。“虎头帮”的香火他断不得。煤炭这口烟我唐某可以不吸,你姓余的也不能吸。你要吸我就做掉你。这是规矩,不讲理的规矩。大上海的规矩。

    老爷就想靠近余胖子,闻一闻他。你姓余的到底有没有和英国佬热乎上,想把手插到煤炭里去。老爷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就相信自己闻一闻。你抬哪一条腿,他就知道你放什么屁,闻错了怎么办?——“当然有闻错的时候,”老爷曾慢声慢气地说。“杀错了不要紧,但不能放错了。”

    唐老爷望着余胖子走出逍遥城的背景,闻出东西来了。不过这一回他的确闻错了。但到底是谁让他闻错了的?是姓余的。当然要“做”掉他。

    上海滩就要死人了。

    小金宝起床通常在午饭时刻,夏日里也就是午眠时分。小金宝从来不午睡的。她一觉醒来时大上海的太阳正悬挂在中天。夏日的太阳凶猛锐利,大上海也就是这一刻能安稳几分钟。四处皆静。小金宝的后院的草坪全是刺眼的炎阳。天井的地砖烤白了,反射出懒洋洋的光,后院的草坪上几只乳白色的木凳不醒目了,显眼的倒是凳子底下的黑色阴影。那些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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