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狭长的走廊里,她被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追逐着,没命地奔逃。
"哈哈,往哪儿跑!"白大褂狂笑。
她惊恐地站住,发现面前是一堵巨大的屏幕。
"开始!"白大褂从背后把她一把拦腰抱住,低声喝令。
屏幕突然闪射光芒,上面映现她的五脏六腑。
"不,不,妞妞在我的肚子里,求求你别照了……"她捂着肚子恳求。
"你看,哪有什么妞妞?"
她向屏幕扫视,五脏六腑问果然没有妞妞的影儿。她把手伸进自己的肚子里翻寻,里面空空的也摸不到妞妞的小身体。
"妞妞,妞妞!"她慌忙呼唤。
"啊——"背后响起妞姐稚嫩的声音,很像分娩那天听到的第一声啼哭。
她转过脸,看见妞妞张开小胳膊,正从走廊那一头朝她跑来。她挣脱白大褂,向妞妞迎去。正当她快要触到妞妞的时候,面前又竖起了那张巨大的屏幕,把她和妞妞隔了开来。现在妞妞成了屏幕上的一个映象,依然朝她跑来,焦急地向前伸着小手,仿佛为自己够不着妈妈而着急。她大声呼喊,想叫妞妞停住别往前走,可是喊不出声来。
"开始!"她又听见白大褂的喝令。
屏幕上一下子布满蓝光,妞妞向前伸着胳膊的姿势冻结住了,小身体被照成通体蓝色透明。她向前冲去,一心救妞妞,却撞在一件冰凉的东西上。原来屏幕已经变成一只密封的大玻璃柜,柜里盛满暗红色的类似福尔马林的溶液,妞妞的小身体如同标本一样浸泡在其中,渐渐被溶解,终于消失了。她疯狂地冲撞玻璃柜的外壁,痛哭失声……
我把雨儿摇醒,她仍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突然喊道:"我真后悔,真对不起她!她的病肯定和我那次发烧有关。妞妞,小宝贝,我爱死她了……"平静下来后,又说:"我真后悔,当时我没坚持住。我有侥幸心,老觉得我这人命好,不会有事的。"
"你一直躲着他。"我说。
"躲不过呀,硬拖着我去拍片,一连拍了两张。"
"你刚住院,他就拉你去透视。我在透射室找到你们,只见他兴致勃勃,把你摆弄来摆弄去,照了又照,我心里直发毛。连透视室那个女医生也觉得过分,一再叫他别照了。"
"他这个人大大咧咧。"
"他明明知道你怀孕五个月了,还这么干,连铅罩也不给你戴。而且有什么必要呢?给你拍片时,你早已退烧,都要出院了。"
"拍完片我一直担着心,后来产前检查,医生说我的胎音有力,一同检查的孕妇中数我最强,我这才放下心。"
"那天检查回来,你可真得意。"
"妞妞就是健康,生下来七斤,一直没病。"
"这还没病?"
"这不是病,是灾。要不是那次发烧……我一定要再生一个。"
"一定。"
"可是妞妞太冤了,苦命妞妞,妈妈真对不起你……"她又开始流泪。
"别哭,你也没有办法。他是医学博士,你拗不过他。"
"我应该更坚决些。"
"他会比你更坚决,他真他妈的是个有主见的医生。"
雨儿坐在急诊室的长凳上,羽绒服下面腹部明显隆起。
急诊室里空空荡荡,光线很差,使人感到冷丝丝的。只有一个老护士值班,医生不知哪里去了。雨儿坐在那张硬木条凳上等候,不住地喘息,咳嗽,咳出一口口浓痰,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块手帕里。
医生始终没有来。老护士让我先去挂号,然后带雨儿化验。白血球超过两万。医生仍然没有来。老护士又让我去挂耳鼻喉科的号,带雨儿查咽喉。她说,排除了会厌炎,再回内科。
当我们从喉科回到内科急诊室时,值班护士已换人。医生总算来了,那是一个中年妇人,此时正在给若干后到的病人诊病。我把雨儿安置在长凳上,然后向她说明就诊经过,交上喉科的诊断书。
"她是喉科病人,不是内科病人,我不管!"万万想不到她一口拒绝。
我耐心地向她重述事实,特别说明我们一开始挂的是内科急诊,而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内科医生给雨儿看过病。
"我没有什么可看的!要我看,她就是诊断书上写的——咽喉炎!"她冲我叫嚷。
"这只是喉科的诊断。你看看她,烧成这样,她正怀着孕。我希望你至少从内科角度提一点看法。"我竭力抑制怒火,恳切他说。
雨儿一直可怜巴巴地坐在那张硬木凳上,看着我交涉。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憋得她满脸通红,泪光闪闪。可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而且干脆不再理我,装出专心给其他病人看病的样子。
诊桌旁还有一个女医生,面露同情。我转向她:"请你给我的妻子看一下,好吗?"
"我是外单位来实习的……"她畏缩他说。
"那么,"我又面对铁石心肠,"只有你有权看,是不是?"
"是的,只有我!"
"那我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