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老睡不着。仰天躺着,不让面颊碰着枕头,唯恐擦坏了面具。血渐渐干了,紧紧地牵着皮肤。旅馆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许多人开着房间打麻将,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像潮水一样。别的房间里有女人唱小调。楼窗下面是个尿臊臭的小弄堂,关上窗又太热,怕汗出多了,冲掉了猪血。
一个小贩在旅馆通道里叫卖鸭肫肝、鸭什件。卖白兰花!生,白兰花要口伐?"
跑旅馆的女孩子自然也不是正经人,有人拉她们进来胡闹,顺手牵羊会偷东西的。
到了后半夜渐渐静下来了。有两个没人要的女人还在穿堂里跟茶房打情骂俏,挨着不走,回去不免一顿打。有人大声吐痰,跟着一阵拖鞋声,开了门叫茶房买两碗排骨面。
他本来没预备在这里过夜,这时候危险早已过去了,就开门叫茶房打洗脸水来。洗了脸,一盆水通红的。小房间里一股子血腥气,像杀了人似的。
他带了几只臭虫回来,三奶奶抓着痒醒了过来,叫李妈来捉臭虫。李妈扯着电线辂辘,把一盏灯拉下来在床上照着,惺忪地跪在踏板上,把被窝与紫方格台湾席都掀过来,到处找。他们圆光怎么样?早散了,还不到十一点。嗳,不要说,倒是真有点奇怪——在人堆里随便拣了个小孩,是隔壁看门的儿子,才八岁,叫他看贴在墙上那张白纸。"小孩"眼睛干净,看得见鬼。童男更纯洁。看见什么没有?先看不见。过了好些时候,说看见一个红脸的人。红脸——那是谁?可像是我们认识的人?就是奇怪,他说没有眼睛鼻子,就是一张大红脸。嗳哟,吓死人了,别的没有了。红脸,就光是脸红红的,还是真像关公似的?说是真红。做贼心虚,当然应当脸红。是男是女?他说看不出。这孩子怎么了?是近视眼?
三爷忽然吃吃笑了一声。"也许他不是童男子,眼睛不干净。"你反正——
他高兴极了,想想真是侥幸,幸亏预先防备,自己还觉得像个傻子似的,在那臭虫窝里受了半天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