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第一百九回 巨室瓜分最怜孺子去 情场球戏难受美人狂
次日上午,鹤荪夫妇将检点好了的东西,重加捆束一番,然后同到金太太屋子里来吃午饭,金太太似乎有为儿媳饯别的意思,还让厨子多作了两样菜。在一同吃饭的,有梅丽三姊妹。慧厂坐下来便道:“今天还多添了许多菜。”金太太道:“就是吃这一餐饭了,大家放开怀来,要吃一个饱,所以我让厨子多添两样菜。”鹤荪在金太太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将面前放好的一双筷子用手按着,让它比齐来,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说。金太太扶起筷子,向清炖鸭子的大碗里,挑了一丝鸭肉起来吃,口里咀嚼着,把筷子又放下,拿了长柄铜勺子,只管舀了汤向饭碗里浸泡着,舀了一勺又是一勺,一直把这碗白米饭都浸过来了,然后才扶起筷子来。敏之偷看母亲的脸上,一点儿笑意没有,而且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当然是心里很难受。回头向润之、梅丽望望,大家打了一个照面,彼此莫逆于心。慧厂虽是不见得怎样难堪,然而一桌子的人,都愀然不乐,偏是自己一个人欢欢喜喜的,也有些对人不住。因之也就低了头吃饭,不说什么。金太太吃了小半碗饭,倒把浸的汤完全喝干了,于是又拿起勺子,伸到鸭子碗里去舀汤。梅丽笑道:“妈心里难受,既是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了。”金太太勉强笑道:“这又不是到欧洲美洲去,同在北京一个城圈子里,要见面,天天可以见面,这有什么难受?”梅丽看了金太太那个样子,知道她是在外表上极力来掩饰她的态度,可是心里憋住了一层理由,又不能不说,便道:“这话可不能那样说,出门去了,无论十年八年,总是短期的。这一分开来往,就是不回来,而且……”润之望了她道:“这也不必你说,谁都明白。你这一说出来,母亲倒真要难受了。”金太太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难受,不过大家在我面前,我虽是个幌子,多少有个照应。家庭小事,让我作个参谋,也是好的。从此我就管不着你们了。你算算,你父亲去世到现在,有多少日子,那样轰轰烈烈,真是合了那句古话,钟鸣鼎食之家,如今风流云散,人都要跑光了,我真是作梦想不到。说变就变,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她说着说着,两行眼泪,早是顺着腮帮子就流了下来,连忙放下筷子碗,掏出袋里的手绢,缓缓的揉着眼睛。将眼泪擦干了,站起来坐到一边去,向大家一挥手道:“你们吃罢,我是吃不下去东西的了。”鹤荪本来也觉心里有许多不痛快之点,如今一看到母亲如此,自己又怎吃得下去?也只好淘了一大碗汤,连吞带倒将大半碗饭吃下了,起身也自坐到一边去。敏之姊妹,自然也是吃不下,剩下慧厂一个人,如何又可以吃得饱呢?一餐饭就是这样草草了事。
大家擦洗过了手脸,坐在一边,都没有走开的意思。其间只慧厂很无意地看了两回手表。金太太便道:“你东西都捡齐了吗?”慧厂道:“都捡齐了。”金太太道:“你两个人,应该先把一个到新屋子里去照应,一个人在这里料理东西上汽车,别坐着了。”鹤荪向慧厂道:“那末,我到那边去看看,你在这里料理罢。”慧厂也不反对,点了点头。鹤荪站了起来,向金太太道:“那末,我走了,妈!”说着,望了望金太太,很有些依恋不舍的样子。金太太强自镇静着,微点了点头道:“好罢,以后要好好的干事,撑起一个局面来,不要再麻麻糊糊的了。这是你自己成家立业的第一个日子,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祝你成功而已。”鹤荪虽然觉得母亲的话,并不怎样地深刻。但是这些话,似乎比平常听的话,更耐于咀嚼,怔怔地站了许久。金太太道:“你还等着什么呢?去罢。”鹤荪答应一声,低头走了。慧厂也不多谈,自回房去料理东西。料理过了一会,然后再到各方去告别。先到佩芳院子里走了一趟,然后到敏之、润之屋子里去,最后又到二姨太屋子里来。二姨太不等她开口,先就道:“二少奶,你老说要独立谋生活,现在算是你办到了。恭喜呀,你这一去,愿你大成功。”慧厂倒不料这位老太太劈头就说了一句恭喜,说她是一番好话固然可以,说她有意在反面说上这样一句,也未尝不可以,这倒不好怎样地对答了。梅丽在里边屋子里,赶着跑了出来道:“哟!二嫂要走了,我得送送呀。”慧厂笑道:“又不是出什么远门,送什么劲儿?大家还不是三天两天就见面的。”梅丽道:“话虽如此,究竟是你从今天起,跨过了这大门,还是得送送。”正说着,玉芬、佩芳也赶来了,这样子正是送客。慧厂笑道:“说一声要走,大家都多礼起来了。我若是一定不要你们送,倒觉得我这人有些不认抬举,我只好愧受了。”于是她在前面走,大家在后面跟。她本来和金太太告辞了的,临到要出大门,又到金太太屋子里去叫了一声,说是要走了。金太太眼眶子里,含着两包眼泪,哽着喉咙,答应了一个好字。慧厂走出院子来,金太太也站到上房门口,向她的后影,遥遥望着。慧厂虽是一个很洒落的人,但是见老人家都如此依恋,觉得自己这样毅然决然而去,也太任性一点。正自这样徘徊着,恰好乳妈抱着小双儿,由外面进来。她笑道:“刚才大爷在门口遇着,说是小孙少爷要走了,让他辞辞奶奶。”慧厂双手接过孩子来,笑道:“真的,是我忙着捡东西,把这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