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三十回 粉墨登场难为贤伉俪 黄金论价欲组小家庭
敢叫好,也不敢鼓掌。花玉仙的《玉堂春》演完,已经到晚上一点钟了。又演了两出戏,戏就完了,所有男客都已散去。
玉芬一想,这就该上台扮戏了。一看在场的人,除了自己家里人,还有些亲戚未散,这一下贸然上台,和这些人歌舞相见,自然是出人意外。因此忽然之间,说不出有一种什么奇异的感觉,好好的又害臊起来。心里一怯,把从前打赌那股勇气完全减退了。就在这时,趁人还不大注意,悄悄地,就向自己房里去。心想,悄悄进房,把房门一关,凭你怎样叫,我总不开门,你也没有我的法子了。一个人正在这里默想着,忽然从电光暗处,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玉芬的衣服拉住。玉芬出于不备,哟了一声,回头看时,却是秀珠。玉芬拍着胸道:“你这小东西,真把我吓着了。”秀珠笑道:“我就留心你了,怕你要逃跑呢,果然被我的阴阳八卦算准了。你要跑是不成,得演戏给我看。要不然,我嚷起来,许多人来看着,你可没有面子。”玉芬笑道:“在你们面前,我是吃得过的,我跑什么?我是要屋子里去拿东西呢。”秀珠道:“你拿什么?可以说出来,叫人给你拿去。”玉芬道:“我要开箱子呢。”秀珠道:“别胡说!这个时候,都大半夜了,还开箱子拿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拖着了玉芬就走。玉芬要跑也跑不了。笑道:“你别拉拉扯扯,我去就是了。”
正说时,慧厂、梅丽引着一大群人,追了上来。秀珠笑道:“救兵快来罢,她要跑了。”大家不容分说,便簇拥着玉芬到前面来。走到台后,鹏振先在那里洗脸预备扮戏了。便笑道:“好汉,你别临阵脱逃呀!”玉芬笑道:“我脱什么逃?这就让你晾着了吗?”说毕,借着这股子劲,便问道:“东西预备好了没有?”鹏振道:“全预备好了,你先去梳头罢。”大家见玉芬要扮戏了,早是轰的一声。玉芬笑道:“别起哄,客还没有走尽,把客嚷回来了,我可是不上场的。”大家惟恐玉芬不演戏,于是她怎么说怎么样好,便静悄悄走了开去。鹏振扮戏在先,衣服早穿好了,手上把一挂胡子拿着,口里衔着烟卷,在后台踱来踱去。一会儿工夫绕到玉芬身后来几回,玉芬梳头之后,片子已经贴好,正对镜子戴首饰呢。玉芬对镜里笑道:“你过去,我不要你在这儿。”鹏振笑道:“王老板,我是不大行,咱们先对一对词罢。”玉芬笑道:“过去罢,滚瓜熟的《武家坡》,都要对词,还票个什么戏?”鹏振道:“我是为谨慎一点起见,你不对也好,回头忘词儿,碰词儿,三条腿,一顺边……”玉芬回转头来,连连摇手道:“得了得了,不用提了,你说的那一套行话,我全懂的。若是这一点儿不行,我也不上台了。论起来,我这票友的资格,也许比你还老呢。”鹏振道:“好!那就是。”于是坐在上场门,静静等候。玉芬穿上了衣服,场面已经打上,鹏振因为看玉芬看出了神,外面胡琴,拉上了倒板,拖得挺长,玉芬跺脚道:“哎哟,快唱呀。”鹏振听说,连忙带上口面,也不抓住门帘子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唱了一句:“一马离了西凉界。”鹏振定了一定神,这才走出台去。他们兄弟姊妹见着,倒也罢了。惟有这些男女仆人,都当着奇新闻,笑嘻嘻地看着。鹏振掀帘走出台来唱完了,又说了几句白。玉芬在台里只唱了一句倒板,听戏的人早轰天轰地的一阵鼓掌,表示欢迎。帘子一掀,玉芬一个抢步出台,电灯又一亮,一阵光彩夺人。金太太也是高兴起来了。她坐在台口上,先看鹏振出台,她已乐不可支。这时赶紧戴上老光眼镜,便对身边二姨太太笑道:“这小俩口儿,真是一对怪物。你瞧玉芬这孩子,穿起戏装来更俊了。我想当年真有一个王宝钏,也不过这样子漂亮吧?”玉芬在台上,眼睛一溜,早见台下人都眼眯眯地笑着,她就不敢向台下瞧。玉芬唱完了这一段,便跪在台上,作采菜之状,这又该薛平贵唱了。鹏振他是有心开玩笑,把辙改了。他唱的是:“这大嫂传话太迟钝,武家坡前站得我两腿疼,下得坡来用目看定,见一个大嫂跪在地埃尘,前面好象他们的王三姐,后面好象我的妻王玉芬……。”他只唱到这里,台上台下的人,已经笑成了一片。
原来燕西和梅丽,有时候叫玉芬也叫三姐。现在鹏振这一改辙,正是合巧,大家怎样不笑?玉芬出台,原已忍不住笑,这时鹏振一开玩笑,她极力地把牙齿咬着舌尖,不让笑出来,好容易忍住了。那边鹏振已道过了“大嫂前来见礼”。玉芬想着,赶忙站起来,一时心慌,把“有礼相还,军爷莫非迷失路途?”几句话忘了。鹏振见她站着发愣,便悄悄地告诉了她,玉芬这才恍然,赶紧往下念,可是台下的人又轰然笑起来。后来鹏振说到“我若有心,还不失落你的书信罗”,照例是要拍王宝钏一下的。鹏振在这个时候,在玉芬肩上真拍了一下。玉芬嫌他开玩笑,她那一拂袖,也使劲一摔。偏是袖子上的水钻,挂住了胡子,这一下,把须子向下一扯,扯过了下嘴唇,露出鹏振的嘴来。凤举也在台面前坐着,对他母亲笑道:“真胡闹,该打!”这一下,笑声又起来了。台上两个,一顿乱扯,才把衫袖和胡子扯开,要唱什么,都想不起来,对站着发愣。玉芬急着把话也说出来了,说道:“我不干了,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