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十九回 初议佳期快谈银幕下 又蒙厚惠释虑白镪中
许久没有出来,使喊道:“这样热天,在屋里呆着做什么?还不出来乘凉。”清秋道:“电影看得头晕,我要睡了。”冷太太道:“外面有竹床,就是要睡,也可以到外面来睡,为什么在里面睡?”清秋被母亲再三地催促,只得到外面来。冷太太先是和她说些闲话,后来便问她今天是什么电影?好看吗?清秋道:“片子倒也不坏,是一张家庭片子,大意是叫人家家庭要和睦。”冷太太道:“不用提,这一定是一男一女,先捣乱了一阵子,后来就结婚。”清秋道:“大概是这样吧。”冷太太道:“我就讨厌那外国电影,动不动就抱着头亲嘴。”清秋笑道:“那是外国的风俗如此,有什么可怪的?”冷太太道:“那也罢了,为什么到了后来,总是结婚?”清秋道:“这一层倒让你老人家批评得对了。但是据演电影的人说,若是不结婚,就没有人来看。”冷太太道:“难道咱们中国人,也欢喜看这种结婚的事情吗?”清秋笑道:“结婚的事,也不见得张张片子有。就是有,也不过最后一幕才是。为了那一点子,我们就全不看吗?”冷太太道:“这些新鲜玩意儿,我们年轻的时候,是没有的。就是有,我们上人,也不会让你去看。轮到你们,真是好福气,花花世界,任凭你们怎样玩。”清秋笑道:“看一看电影,怎么就算到了花花世界?而且也是你老人家叫我去的呀。”冷太太道:“不是我说你不该去,我是说只有你们才可以去呢。”清秋笑道:“我听你老人家说话,倒好象发牢骚似的。”冷太太道:“发什么牢骚呢?只要不焦吃,不焦穿,常让你出去玩玩,我也是愿意的。这又说到金家七少爷,难得他很看得起我们,送吃的送穿的,又替你舅舅找了一个事,这日子就过得宽余了。我看他那意思……”冷太太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清秋也不便接嘴。大家沉默着坐了一会,冷太太道:“这是你常对我说的,现在男女社交公开,男女一样地交朋友,所以我也望宽处看,男女交朋友,这也不算什么。不过……不过……”说到不过二字,又没有什么名词可以继续了,只是含糊着咳嗽了两声,将这话掩饰过去。清秋极力地挥着扇子,没有作声。冷太太也把手上的扇子拍着腿上的蚊子,啪啪地作响。大家又沉默一会子,清秋突然地对冷太太道:“妈!梳着辫子热死了。”冷太太不等她说完,便道:“明天你还梳头得了。”清秋笑道:“梳辫子热,梳头就不热了吗?”冷太太道:“那有什么办法呢?除非剃了头发当姑子去,那就不热了。”清秋道:“剪头发的,现在多着呢。要当姑子,才能剪头发吗?妈!我也剪了去,好不好?”冷太太道:“胡说!好好的头发,长在头上,碍你什么事?”清秋道:“我不是说了,热得很吗?”冷太太道:“从前的女人,都不剪头发,怎样地过了热天呢?”清秋笑道:“那是从前的人,不敢打破习惯,不晓得享这个福。现在有了这个便宜事,就落得占便宜的了。譬如从前走旱道没有火车,走水路没有轮船,那是多么不便利!现在有了火车,有了轮船,有不愿意坐的吗?”冷太太道:“那不过多花两钱,又不割掉身上一块肉,怎样能打譬呢?”清秋笑道:“这就算不能打譬,从前的男子,脑袋后面,都拖着一条辫子,怪不好受的。现在都剪了发,又便利又好看,这总是一个证据吧?”冷太太笑道:“你倒越说越有理。但是我以为女子剪发,总不大好看。”清秋道:“那是你老人家没有看惯,看惯了,就不觉得寒碜了。”冷太太道:“你真要剪,我也没法子,可仔细你舅舅要骂你。”清秋道:“我自己头上的头发,要剪就剪,要留就留,舅舅怎样管得着?”冷太太道:“你只要不怕他罗嗦,你就尽管去剪。”清秋道:“给他四两酒喝,那就天倒下来,他也不问了,怕他罗嗦什么?”冷太太道:“看你这话,是剪定了,好,就让你自己去剪,我不管。”清秋笑道:“你老人家可是说了不管,就别再问我了。”冷太太道:“你当真要剪吗?”清秋道:“自然是真的。”冷太太道:“我先总没有听见你说过,怎样今天你看电影回来,突然提起这件事哩?”清秋道:“还不是我看见剪发的人多,想起了这件事。”冷太太道:“刚才你回家,他们的车子,早就在电影院门口等着你吗?”清秋和她母亲,好好地谈着剪发问题,不料突然又转到汽车上面去了。她心想,母亲对于这事,怎么一再地注意?她向来对于我和燕西的事,只是装着糊涂,并不过问,现在只管追究,这是什么用意?难道她老人家要变卦吗?就在她这样沉思之间,一刻儿工夫,并没有把这话答应出来。冷太太见她说话是默默的,越发有些疑心。当晚也没有说什么,各自归寝。
次日清晨起来,冷太太脸上,却有些不悦的颜色。她兄弟宋润卿口里衔着一支烟卷,慢慢地踱到上房里来,就对冷太太道:“我手下现缺少两百块钱使用,若是哪里能移挪一下子,那就好了。”冷太太道:“二舅舅有了馆事以后,手上应该宽余些了,何至于还这样闹饥荒呢?”宋润卿道:“怎么着?这件事,你会忘了吗?南边老太太早就来信,说是今年秋天,做七十整寿,派我们出个二三百块啦。现在日子一步近一步,不能不先为设法。昨天是衙门里一个司长老太太的生日,大家凑份子,我为这事,就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