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宫女们的包围之中,生活在氤氲缥缈的香气(他不知道其中有“梦仙香”)之中,他忽然一反平日情况,对女性有一种如饥似渴的需要。他看见王瑞芬站在面前几步外,低头等候他的吩咐,似乎还听见她的很不自然的呼吸和心跳。他轻声叫道:
“王瑞芬!”
王瑞芬抬起头,娇声回答:“奴婢在听候皇爷吩咐。”
李自成将下巴轻轻一点,命王瑞芬走近一步。王瑞芬遵旨向前,离皇上只有两步远了,不知是跪下好还是站着好。因为皇上没有再说话,她就只好立着不动。李自成轻声问道:
“王瑞芬,你今年几岁了?”
“妈婢虚岁二十。”王瑞芬胆怯地回答,无端替自己瞒了两岁。
“啊,看来像十八九岁。”李自成望着她点头微笑,又无话可说了。
王瑞芬今年二十二岁,已经十分成熟。尽管她深居宫中,从来不曾同成年的男性(除皇帝和承乾宫中的太监)有见面机会,但是一则生理上的成熟使她渴望获得男性的爱,二则她是田妃的贴身宫人,在田妃患病以前,崇祯常去承乾宫住宿,由她细心地服侍年轻的皇上和皇贵妃上了御榻,又替他们轻轻放下帐帘,然后轻轻地退出寝宫暖阁,坐在外间等候呼唤。每当她悄悄地静听御榻上微弱的声音,想像着御榻上一对年轻夫妻的恩爱情况,她不禁又羞又十分动情,只好悄悄地离开田皇贵妃的寝宫外间,脚步踉跄地走回自己的房中。这已经是往日的记忆了。此刻她看见新皇上是一个十分英俊的中年人,分明是已经看中了她,从他眼里露出来不平常的神情,她更加羞怯了。想着她可能受到“宠幸”,她的呼吸更困难了,心更慌了,原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红润而矇胧了。另外的宫女都不在身边,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凭一个青年女子对男人的灵敏感觉,她知道新皇上之所以不说话,不断地对她端详,是因为已经对她动了情。想到自己被新皇上宠幸的事已经来到眼前,想着自己和一家人就要一步登天,她在害羞与害怕的紧张中更觉得手足无措,单等着皇上的一句口谕,一个眼色,一个动作。她在心中紧张等待,倘若新皇上伸出手轻轻地拉她一下,她就在皇上的脚边扑通跪下,将身子投入皇上的怀中……
李自成在心中对王瑞芬发出赞叹:“听说田妃是个美人,你不怪是田妃的贴身宫女!”他忍不住又一次定睛看她。她羞怯地低下头,躲避开他的眼睛,这种羞怯更增加她的温柔和妩媚,也使他更为动情,几乎不能自持。但是李自成毕竟是李自成,性格上与张献忠、罗汝才大不相同。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拉她的一只垂在身旁的、又白又嫩的小手,把她拉到怀里时,忽然转了念头,仿佛往日的李自成对他叫道:“你不能做一个放纵女色的皇帝!”他猛然清醒,正在波翻浪涌的感情突然落潮,本来准备伸出的右手不伸出了。略微沉默片刻,他向她问道:
“田娘娘已经去世快两年,你们承乾宫中的宫女为什么还不放出宫去?”
王瑞芬的心情也忽然冷静下来,躬身回答:“崇祯皇爷不下旨,谁敢提一个字儿?虽说按照祖宗规矩,隔几年要放一次宫女,由父母择良婚配,可是成百上千的宫女老在深宫,与家人永无再见之日。患了病就送到安乐堂①,病死了就送到宫人斜②。倘若奴婢不遇到改朝换代,不遇到新朝的圣明天子来到宫中,奴婢只能熬到老病死后给送往宫人斜去!”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声音哽咽,热泪奔流。
①安乐堂——明代皇城内安乐堂有两处,此指设在金鳌琼蝀桥西边羊房夹道的安乐堂,宫人年老或久病送至此处。
②宫人斜——在阜成门外五六里处,明代宫人病故,关到此处的净乐堂,再送到宫人斜将尸体焚化埋葬。
李自成心中感动,想到他已决定将宫女们分赏有功将校们的事,说道:
“所有已经成年的宫女,孤将全部放出宫去。此事,你不要对别人说出,以免引起宫女们众心浮动,等待出宫。”
王瑞芬立即跪下,颤声说道:“皇爷是英明圣君,千古少有。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连磕了三个头,不觉伏地呜咽。
李自成说道:“你起来,孤不会叫你们众宫女一辈子深闭宫中!”
“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瑞芬又叩了三个头,从地上起来,用红袖擦着眼泪。
李自成想着吴汝义盛赞费珍娥的才貌出众,而已说费珍娥有话当面陈奏,于是对王瑞芬说:
“你差一个宫女去将费珍娥叫来,她有话不肯向吴将军明言,要向孤当面陈奏。”
王瑞芬猛然一怔,随即恭敬地说道:“奴婢领旨!”
就在这刹那之间,王瑞芬的心头空了。她回到宫女们住的厢房中,立刻遵旨派出四个宫女,去寿宁宫宣召费珍娥来叩见新皇上。她是做事细心的人,知道宫女们平日都怕鬼,又加今日亡国,宫中昨夜惨变,死了许多人,而出武英门去寿宁宫又很远,要经过灯光昏暗的两条长巷,还要经过阴森可怕的、昨晚死了人的乾清宫和坤宁宫,所以她不是派遣一个或两个宫女,而是派了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