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告诉他们等船队返回时再来接他们。
当小船驶去的时候,李岩在大船上举目望去,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历历如在眼前。就在前年秋天,他同陈举人等一群社友曾在这里举行社会,饮酒赋诗,没料到从那以后再也不曾来过。就在这两年之内,人事沧桑,恍若隔世。他的家已经毁了,发妻杨氏死去将近两年,祖宗坟墓再也没有机会祭扫。想到这些,他禁不住满怀凄怆,不忍多看,催促船队赶快往宋门撑去。
由于南城没人水中,所以流出来门的水势已经平缓。进了宋门以后,船队就沿着宋门大街前往鼓楼,因为他们听说鼓楼上有数百人,一些流氓正在那里将人肉卖钱。船只经过菜根香酱菜园前时,李岩看见房子已经全部淹没在水中,虽然这一家商号和自己在开封的其他家产,自从起义之后就全被官府充公,可是他对菜根香仍然特别留恋。现在这里的水特别深,一点屋脊都看不到了。忽然他在半静止的水面上看见一块漂浮着的匾额,上面竟是他亲手题的“后乐堂”三个字。他感慨地叹息一声,也无意命人将匾额捞出,就催促船队速行。船一阵风似的继续向前驶去。他曾想去汤府附近看看,但举目遥望,那一带也是茫茫大水,只剩下少数高楼屋脊,上面已经没有人了。他心头一酸,没有停留,继续向西。
李岩的船队分成五路救人。他自己亲自率领的十条大船、十五条小船和两只木筏在东岳庙杀死了一群强盗,夺得了一只木筏,救了东岳庙大殿脊上的人,然后再继续往西。当船队停在鼓楼旁边时,他听见上边有凄惨的哀号和求饶声,赶快率领二十多名将士登上鼓楼救人。在台阶的尽头处,冷不防遇上抵抗,有五个男人手持刀剑向他砍来,几乎将他砍伤。幸而他的随从们武艺都十分精熟,在仓猝间拔出武器迎战;李岩来不及拔出宝剑,一飞脚踢中了当面大汉的右腕,使大汉的钢刀飞出几尺以外。他的随从们很快将五个坏人全都杀死,又冲上鼓楼,将无处逃走的三个坏人抓到。鼓楼上的难民有一百多人,多是老弱妇女,全被这八个坏人控制起来,搜走钱财,想杀就杀。鼓楼上没有粮食,用锅煮人肉充饥。全体难民虽然没人认识李岩,但是看出来他必是李闯王的一员重要将领,环跪在他的周围痛哭,求他救命。李岩命亲兵将那三个人立时斩首,投尸水中,并将难民们送上大船和木筏。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好生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有一个仆人模样的老年人紧紧拉着那个孩子,随大家一起往外走。李岩忍不住问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
那仆人赶快站住,恭敬地悲声回答:“回将军老爷,实不敢隐瞒,他是中牟张府的小主人,如今一家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李岩的心中一动,又问:“可是张林宗先生府上的?”
仆人惊问:“老爷,你是……?”
李岩说:“你不必问我。我认识林宗先生,往年也曾登门求教。你家这位小主人的眼睛、鼻子颇像林宗先生,所以我一见就觉得好似见过。林宗先生现在何处?”
仆人常听人言讲,杞县李公子投了闯王,此时恍然大悟,不敢问明,赶快跪下磕头,说道:
“请老爷恕小人眼拙,竟不记得了。黄水进城之后……”
“不要哭,慢慢讲。”
李岩听了张民表淹死的经过以后,不觉顿足叹息,连说“可惜!可惜!”他吩咐一个亲兵,将他们主仆二人搀扶下去,安置在他自己乘坐的大船上。他又对张民表的仆人说道:
“林宗先生是中州名士,故旧门生很多。倘若你们回中牟不能存身,可以到张先生的故旧门生处暂避一时。再过数年,天下大定,一切就会好了。”
人们都上船以后,李岩仍同两个亲兵留在鼓楼前的平台上,凭着栏杆,望着满城大水,到处漂着死尸,不觉满怀悲怆,几乎痛哭。他走进鼓楼,从锅灶前拾起一根木柴余烬,在墙上迅速写诗二句:
洪水滔滔兮汁京沦丧,
百姓沉没兮我心悲伤!
他投下木柴余烬,转身退出,挥泪走下鼓楼。
这时王从周的小队船只和木筏已经在钟楼旁边停下,救了几十个难民,其中有的快饿死了,有的快病死了。他们把这一批难民放在筏上,先给了一些干粮,又给了每人一碗凉开水,嘱咐他们慢慢地吃下去。在这些难民中,张德耀认出一个老婆子,原是成仁家的近邻,去年才搬到钟楼附近来住。这婆子见了德耀,如同见了亲人一般。德耀赶忙问她是否知道成仁的下落。婆子说:
“我们钟楼上有人看见他同别人坐在一只木筏上,往西城那边去了。”
德耀和从周听了这话,顿时心中萌起一线希望,立刻率领这一小队船和木筏往西城撑去。
张成仁此刻确实还在西城墙上。他没有害病,也没有饿死,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起初他吃的是自己带的一点杂粮,后来有的人病死了,他和别的活着的人就将死者的存粮又分了,将死者的衣服也剥下来穿上。九月下旬的开封天气已经颇有寒意,尤其夜间更是霜风刺骨。由于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