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以后,刘宗敏和袁宗第来到洛阳西关,李过和张鼐来到北关。李过和袁宗第的骑兵都改作步兵,携带着云梯,按照白天选好的爬城地点,等候在城壕外的民宅院内。掩护爬城的弓弩手和火铣手都站立在临近城壕的房坡上,只等一声令下,千百弓、弩和火铳对准城头齐射。张鼐的骑兵列队在西关和北关的大街上,肃立不动,而他本人却立马北关,注目城头,观察着守城的官军动静。虽然曾经同城内的官军接上线,官军情愿内应,但是城外义军仍然做好了不得已而强行爬城的准备。
大约在一更时候,有人在西门北边的城头上向城外呼唤:“老乡,辛苦啦!想进洛阳城玩玩么?”
城壕外的屋脊上立刻有人回答说:“老乡,你们也辛苦啦。我们正在等着进城,你们一开门,我们就进去。老乡,劳劳驾,把城门打开吧。”
城上笑着回答说:“你们想的怪美!我们得进宫去问一问福王殿下。他要是说可以开城门,我们就开;他要说不能开,我们就得听他的。他今天拿出来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犒赏我们,官长一个人分到一两,少的八钱,当兵的每个人分到了一钱多一丁点儿银子,咋好不替他守城?咋好不替他卖命?”
城上城外,一片笑声。有片刻工夫,城头上在纷纷议论,城壕外也在纷纷议论。随即,城外边有人亲热地叫声“老乡”,说:
“听说福王的钱多得没法数,比皇帝的钱还要多。你们怎么不向他要呀?嫌肉太肥么?怕鱼刺扎手么?”
城上回答说:“嗨,老乡,我们要,他能给么?福王爷的银钱虽然堆积如山,可是他还嫌向小百姓搜刮的不够哩!王府是狗Bī衙门,只进不出。我们如今还穿着国家号衣,怎么办呢?等着瞧吧。”
城外问:“老乡,听你的口音是关中口音,贵处哪里?”
城上回答:“不敢,小地名华阴。请问贵处?”
城下答:“呀,咱们还是小同乡哩!我是临潼人,可不是小同乡么?”
城上快活地说:“果然是小同乡!乡亲乡亲,一离家乡更觉亲。大哥,你贵姓?”
城下:“贱姓王。你呢?”
城上:“贱姓十八子。”
城下:“啊,你跟我们闯王爷原是本家!”
城上:“不敢高攀。不过一个李字掰不开,五百年前是一家。”
城下:“小同乡,你在外吃粮当兵,日月混得还好吧?”
城上:“当兵的,过的日子还不是神仙、老虎、狗!”
城下:“怎么叫神仙、老虎、狗?”
城上:“不打仗的时候,也不下操,游游逛逛,自由自在,没人敢管,可不是赛如神仙?看见百姓,愿杀就杀,愿烧就烧,愿抢就抢,见大姑娘小媳妇就搂到怀里,她不肯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不比猛虎还凶?一旦打了败仗,丢盔抛甲,落荒而逃,谁看见就赶,就打,可不是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
城上城下,一阵哄笑。跟着,城上有人低声警告说:“道台大人来了,不要说话!”那个华阴人满不在乎地说:“管他妈的,老子现在才不怕哩!他不发老子饷,老子骂几句,看他能够把老子的……咬了!”他的话刚落音,旁边有人显然为表示支持他,故意大声说:
“如今李闯王大军围城,他们做大官儿的身家难保,也应该识点时务,杀杀威风,别他妈的把咱们小兵们得罪苦了。阎王无情,休怪小鬼无义!”
城下故意问:“老乡们,有几个月没关饷了?”
城上那个华阴人调皮地回答说:“唉,城下的老乡们,你听啊!……”
城上正要用一首快板说出官军欠饷的情况,忽然有一群人在月光下大踏步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人向士兵们大声喝问是谁在同城外贼人说话,并威胁说,再敢乱说,定要从严追究。那个华阴人大胆地迎上去说:
“道台大人,你来得正好。我们的欠饷到底发呀不发?”
分巡道王胤昌厉声口答说:“目前流贼围城,大家只能齐心守御,岂是鼓噪索饷时候?贼退之后,还怕不照发欠饷,另外按功升赏么?”
华阴人高声嚷叫说:“从来朝廷和官府的话都算放屁,我们当兵的根本不信。你现在就发饷,不发饷我们就一哄而散,休想我们守城!弟兄们,今夜非要王道台发饷不可,休怕做大官儿的在咱们当兵的面前耍威风,以势压人!”
城头上一片鼓噪索饷,有很多人向吵嚷处奔跑,又有人从人堆中挤出来,向北门跑去。鼓噪的士兵将王胤昌和他的左右随从们裹在中心,一边谩骂着,威胁着,一边往西北城角移动。西门外,袁宗第含着笑看看刘宗敏,说:
“咱们快进城了。”
宗敏笑着回答:“快到时候了。你吩咐弟兄们再同城上搭话,准备抬云梯靠城。”
北门外,李过和张鼐立马北关,起初只听见西城头上和城外不断说笑,后来听见士兵鼓噪,吵吵嚷嚷地向北城走来,而北城也有人在奔跑,呼叫,有人喊着:“给兵主爷①让路!闪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