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人,即令我死,也还要为你们操心。你们兄弟俩跟红帅贤妹率领几千子弟兵往伏牛山千里相投,料想李闯王必会倒屣相迎①。况且我也听人传说,相国寺的来孩儿在闯王那里做军师,卢氏县的牛举人也去了。宋孩儿是你们的朋友,牛是大爷的丁卯同年,他们定能在闯王面前竭力保你们兄弟。在闯王麾下,望你们凡事小心谨慎,不可大意。”略微停顿片刻,她又心事沉重地专对李信说:“唉,有句话,请你牢记心上。自古树大招风,名高招忌。你同二弟到了闯王军中,纵然得到闯王十分信任,功成之后,也要及早引退,不可贪恋富贵。”
①倒屣相迎——意思是极其热情欢迎。隋、唐以前,不用椅子,人们脱鞋席地而坐。有时为着急忙欢迎宾客,倒头穿了鞋子。
李作见哥哥点头不语,便从旁说:“是,是。嫂子说得很是。以后倘能住闯王得了天下,我们兄弟俩定不会贪恋功名富贵。何况有嫂子在一起,也可以随时提醒我们。”
汤夫人在心中说:“唉,不要指望我能再提醒你们!”她觉得心痛如割,肚里有千言万语,不能向他们兄弟说出。默然片刻,她揩揩眼泪,望着丈夫说:
“府中的伙计、奴仆,你什么时候发落?”
“既然现在大计已定,我马上就同你一道发落他们。”李信转向红娘子说:“你回老营去睡一会儿吧。我马上把家务事料理一下,准备好明天早饭后率领人马启程。”
红娘子已经有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实在疲倦,从椅子上站起来,连打了两个哈欠。李信兄弟和汤夫人送她走出书房。汤夫人拉着她的手,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眼泪籁籁地滚落下来。红娘子见汤夫人如此悲愁,不禁在心里说:“像她这样官宦世家的奶奶,一提到造反就像要大塌地陷似的!”她随即劝汤夫人放宽心怀,说她明天一早就过来,挑选几名健妇骑马跟随在汤夫人的轿子前后。汤夫人没有说话,放开红娘子的手,望着她在四名健妇的护卫中走了。
李信一声吩咐,两个老仆人向前后院和左右偏院传呼几声,那等候着主人发落的男女佣人和奴婢,都来到书房外边,黑压压地站满了天井院子。
明末士大夫家庭蓄奴的风气很盛。豫东一带虽然不能和江南相比,但是名门大家有两三百以上家奴也不罕见。李信府中,大大小小,家生的和非家生的,卖身的和自己投靠的,加上雇用的伙计,合计也有三百多口。凡是雇用的,他已经告诉管家,给资遣散,现在就只是处理这些家奴了。
李信向大家宣布:所有家奴,不管是家生的和非家生的,一律将卖身契发还,永作自由之身。丫环们,有父母的交父母领回,没有父母或亲人不在近处的,也作出妥当安置。所有遣散俏奴仆,都赏给衣物银钱。凡是身强力壮,年纪轻,家中没有牵挂,愿意随军造反的,女的随着大奶奶和二奶奶,男的改作亲兵,一律发给马匹。李信宣布一毕,就把关于发落奴仆的一应琐碎事,都交给管家去办,然后回到书房,命李作到圉镇去连夜召集大户,征借骡马,三匹抽一。至于本村族中大户,二更时候他已经同父老兄弟们谈过,大家答应在天明以前将骡马送到。
汤夫人对管家吩咐了几句话,重新走进书房,在李信的对面坐下。眼看着家破人散,都有许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一阵,李信想安慰她几句,但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说:
“你现在可以坐轿子跟随大军,等你病好以后,慢慢练习骑马。要不然,你带着几个心腹下人,暗中去到开封,暂在汤府住下,不使外人知道。等我成功之后,就可以夫妻团圆。不过,到开封住想不露风声也不容易。”
汤夫人已经决意走自己的路,心情反而平静起来,说:“你不要以我为念。我虽不能做到‘夫唱妇随’,可是我既嫁到李府,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生前不能相随,死后仍愿相依。”
李信心中一惊,说:“你何故出此不吉之言?在这样时候,你不要扰乱我的心吧。”
李俊闯了进来,急急忙忙地说:“大哥,你快出去,四方百姓从半夜里就往这里来,如今都聚集在南门外边,人山人海……”
李信问:“是来请求放赈的?”
“不是,是来要求投军的。大哥,你只吩咐一声,我去挑选,选出一两万人很容易。”
“你去找红帅来商量一下。”
红娘子掀帘进来,笑着说:“不用请,我来了。大公子,咱们快出寨去挑兵吧。咱们要是带着两三万人马去投闯王,闯王才高兴哩!”
李信站起来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过了片刻,停住脚步对李俊说:“子英,你去催各队弟兄快吃早饭,驻扎在围镇的吃过早饭来李家寨北门外边集合待命。”李俊走后,他转向红娘子说:“我已经想过啦,人马不能多要。我们现有两千多人马,再从李家寨附近的年轻小伙子中挑选一些,战兵大体有三千人就够,加上别的人员,不要超过四千人。”
“为什么你怕人马众多?”
“我们不是要独树一帜,自打江山,而是要去投奔闯王。人多势强,反而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