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得不停了话头。红娘子听她的话很不顺耳,心中生气,默不做声,只想着如何赶快往书房去商议军情。过了一阵,汤夫人揩揩眼泪,又望着红娘子说:
“我是对贤妹倾吐心腹之言,倘有冒昧之处,望贤妹多多原谅,不要在意。”
红娘子勉强一笑,说:“既然你愿意对我说出真心话,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快说吧,外边还在等着我商量军情大事哩。”
汤夫人叹口气说:“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事关忠孝大节,让我随夫做贼,忍耻含羞,苟且偷生,实实不能……”
红娘子插了一句:“这就不好办了。”
汤夫人接着说:“何况,我是蒲柳弱质,不会骑马,不会打仗,更加身体多病,药不离口,只能做大公子的太平妻室,不能从他于金戈铁马之间。纵然大公子一定叫我随军,我不久也会死在路上。眼看着家破人散,生离死别,我只能求贤妹相救!”
红娘子问:“要我如何相救,请大奶奶吩咐。”
汤夫人恳求说:“我有心劝大公子与二弟德齐逃往外省,隐名埋姓,度过几年,等到案情缓和,再回家乡。贤妹是他的救命恩人,一言九鼎。倘蒙贤妹劝说几句,使他悬崖勒马,潜逃异乡,避此厄运,我将世世生生永感贤妹之德。”
红娘子说:“大奶奶不愿大公子兄弟造朱家朝廷的反,这心情我明白。不过眼下大公子不造反只有死路一条。纵然他们可以逃避异乡,可是难保永远不败露行迹。大家公子和细民不同,生活上得有奴仆照料,举止言谈都叫人看出来是有身份的人。官府必然会发下海捕文书,悬出赏格。任他们走到天涯海角,人们一听豫东口音,一看年龄相貌、举止言谈,能不疑心?能不盘查?一旦捕获归案,再劫狱搭救就没有指望了。我起义原来就只靠自己和一班穷哥儿们、穷姐妹们,现在还是。我并不指望大公子和二公子造反,帮助我渡过难关。我只知道做事儿不忘记穷百姓,下狠心勇往直前,敢杀敢闯,就会闯出路子,并不怕什么难关。大不了也不过战死沙场,死得磊落。敢造反不怕头落地。我们穷人造反的心,大奶奶富里生,富里长,自然是不会明白的。若是大奶奶怕他们同我红娘子一起‘做贼’,名声难听,越陷越深,那好办,我明日就将自己的人马拉走,同他们弟兄俩各奔前程。海阔随鱼跃,天高任鸟飞。你想,我怕什么?可是大奶奶要我劝他们不要造反,逃祸异乡,待日后回来做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这是要我劝他们束手就擒。请大奶奶莫见怪,我不能拿这样糊涂主意劝说他们。”
汤夫人对她的这个要求没有坚持,随即又说:“贤妹所言,也有道理。如今木已成舟,悔之不及。倘不见怪,我还有一句忠言,望贤妹记在心中。”
“直说不妨。”
“大明三百年江山,虽有弊政,然深仁厚泽,犹在人心,未必就会亡国。贤妹与大公子、二公子如此下去,终非善策。日后倘蒙朝廷宽宥,派官招安,万望莫失时机。受了招安……”
红娘子不等汤夫人将话说完,脸色一变,迅速回答:“请大奶奶千万莫提‘招安’二字。大奶奶因为出身于高门大户,所以总难忘朝廷的什么‘深仁厚泽’。我们生活在十八层地狱里的小百姓断不会有这样想法。我们记得的只是饥寒、贫困、血汗、眼泪,如何被官府欺压鱼肉,为富人作牛作马。我自从起心造反,就不曾想到日后受朝廷招安。倘若不幸战败,我只会在马上战死,断不会跪地投降。常言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受朝廷招安,连瓦全也说不上,是忘了先人累世的仇,忘了普天下小民的苦,反而做无道朝廷的鹰犬。大奶奶,至于朱家朝廷会不会很快亡国,我不是算命先生,只能说这事儿走着瞧。”
汤夫人被红娘子的这番话顶到南墙上,半天转不过弯儿来。不过她今天在红娘子面前已经不是自居于官宦世家的女主人地位,所以并不感到生气。她爱她的丈夫,结婚十年来从未有反目的事。一天来尽管她不同意李信造反,但是又对他的被逼造反深怀着不平和同情。经红娘子痛快一说,她不能不从心中承认李信不造反,离开队伍,确实是等着就擒,而她指望日后受招安也只是望梅止渴。眼前摆着的要紧问题是如何能够使得丈夫在军中平安无恙。在一阵沉默中,她的思绪纷乱,很希望红娘子能够在战场上保护李信。这时,李信派仆人来催请红帅去书房议事。红娘子起身告辞。汤夫人赶忙站起来,紧紧地握住她的一只手,说:
“贤妹救了他的性命,叫我至死难忘。但愿今后在兵荒马乱之中,刀光剑影之场,生死存亡决于呼吸之间,贤妹能够常在他的左右,我就是死在九泉也会放心。”说到这里,她不禁又哽咽起来。
红娘子虽然听出来她的话里含有不祥的兆头,却没有时间认真去想,只说句“请大奶奶放心好啦”,便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