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这个闺女,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他既不愿意放她回家,又怕闯王知道了会罪上加罪。在焦急与无聊中,他走到床边说道:
“妈的!半天啦,你尽是哭哭啼啼,没跟老子说过一句话!……”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听手下人禀报说闯王已进了二门。丁国宝的脸色一变,慌忙向外迎接,但刚走两步,急忙退回,慌慌张张想把姑娘往床下藏。这姑娘平日常听说李闯王不贪色,不爱财,行事仁义,又见铲平王如此怕他,登时生了个求闯王搭救的心,任死不肯躲藏,双手抓紧床沿,坐在床上不动。丁国宝来不及逼迫她躲藏起来,李自成已经来到了上房门外。他一眼扫见了屋里有个女人影子,就退后一步,停在门槛外边,回头对丁国宝的手下人说:
“这搭儿很凉快,不用进去啦。快搬几把椅子来,就坐在这搭儿歇歇。”
丁国宝最后慌张地向姑娘做个威胁的眼色和手势,从屋中跑出,躬身叉手,喃喃地说:
“我不知闯王大驾来到……”
闯王抓住他的胳膊说:“不用讲礼,快同我坐下来随便说话。”
有人替闯王搬来一把圈椅,也替铲平王和吴汝义搬来两把椅子,替李强等亲兵们搬来了几条板凳。闯王先坐下,疲乏地向后一靠,神气坦然,仿佛压根儿不知道铲平王心怀鬼胎,也不知道这上房里窝藏着良家闺女。像这样的事,他遇见的太多了,所以他尽管当时心中一动,却能够做到丝毫不流露出来。摆出他面前的最紧迫的问题是要在这次见面中拆散坐山虎和铲平王一伙,并将铲平王拉回自己身边,稳住寨中局势,其他事只能以后再说。
丁国宝又惶惑又恭敬地坐在他的斜对面,拉吴汝义坐在另外一边。但吴汝义把椅子一搬,坐在闯王身后。李强不肯坐下,立在闯王背后,手按剑柄,提防不测。二十名亲兵都立在阶下,不肯往板凳上坐。丁国宝的手下人有的站在近处,有的站在天井中和两边厢房檐下。尽管李闯王面带笑容,但双方将士都没有丝毫的轻松心情,简直连每根汗毛都是紧张的。闯王见丁国宝十分疑惧,就对自己的亲兵们一挥手,说:
“你们都去二门外休息去吧,用不着站在这里。”
亲兵们遵令后退,但不敢远离,更不敢去二门外边。闯王又回头向李强看一眼,挥一下手。李强退到台阶下,相距大约五步,不肯远离。闯王向全院扫了一眼,对丁国宝笑着说:
“国宝,叫你的弟兄们都去休息。我想同你谈几句私话,用不着许多人站在这儿。”
丁国宝见闯王确无恶意,而另外更无人来,开始松了口气,对他自己的手下人粗鲁地骂道:
“妈的,都快滚出去!滚出去!用不着站在这儿!”
人们一部分走出二门,一部分回到东西厢房,只留下十几个人站在院里。李自成打算从闲话扯起,慢慢地谈入正题,含笑问道:
“国宝,你的台甫怎称?”
丁国宝的脸色微红,回答说:“俺是讨饭的孩儿出身,混江湖也没多久,还没有遇到读书人替俺起个草字。”
“既然还没有台甫,我就叫你国宝啦。”闯王又笑着问:“国宝,你为什么起个诨号叫铲平王?”
丁国宝不好意思地说:“没意思,没意思,惹闯王见笑。”
“我看你这个诨号倒很好,怎么说没意思?”
丁国宝笑一笑,说:“不瞒闯王,我因为看见人间富的太富,贫的太贫,有的骑在人头上,有的辈辈给人骑,处处都是不平,所以起义时就替自己起了这个诨号。闯王,惹你见笑。”
“很好,要铲尽人世不平……”
闯王刚说出半句话,那个被抢来的姑娘突然从屋中跑出,扑到他的脚下,大声哀呼:
“闯王爷救命!闯王爷救命!”
自成吃了一惊,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丁国宝一跃而起,右手刷一声拔出腰刀,左手抓住姑娘的头发,把她向外拉,同时喝道:
“老子宰了你这个小婊子!”
姑娘死抱住闯王的一条腿,不再哭泣,叫着:“闯王救命!”丁国宝见拉不开她,举刀要把她砍死在闯王脚下。闯王把他的手腕一挡,厉声说:
“住手!”
丁国宝没有砍下去,闯王已经跳起来,向他的胸前猛推一把,使他后退两三步。他重新扑上来,举起刀要杀姑娘。闯王已经拔出花马剑,只见寒光一闪,同时铿锵一声,几点火星飞迸,雪亮的钢刀被格到一旁(事后铲平王才看见他的宝刀被花马剑碰了一个很大的缺口)。在刹那间,吴汝义从闯王的背后跳到前边,李强一个箭步从院中蹿上台阶,要不是李闯王大声喝住,两口宝剑同时向丁国宝劈刺过去。他们虽然突地收住宝剑不曾劈刺,但吴汝义抓住了铲平王的右腕不放,宝剑仍举在他的头上。李强用左手当胸揪住他的衣服,右手中的宝剑直指心窝,相距不过四指,气得眼睛通红,射着凶光,咬着牙根骂道:
“你龟孙子只要敢动一动,老子就从你的前胸捅到后胸,给你个两头透亮!”